每一笔支出程重安整理得都很仔细，早到两年前的回执都还能找到。
他看了看小几上吃到一半的饺子，素馅的，也没有醋碟，好像就为了象征性地吃饺子才煮这么一碟敷衍了事。
“谢谢。”宋清远只潦草地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事情比较急，不耽误时间了，你能不能……快点收拾一下，跟我去看看糖糖？”
看着宋糖浑身滚烫迷迷糊糊喊爸爸妈妈的样子，他心里太不是滋味，更别提小姑娘一边流眼泪一边不停重复“求求你”。
自从离开华城，程重安一直在吃药，只为了保护那个已经极不稳定的、被烙下他印记的腺体。
毕竟主动提出分开的那个人是宋清远，那么先回转的本来绝对应该是他。
家里只有一把椅子，程重安诧异地立在他面前：“糖糖怎么了？”
直接往下翻了十几张，都是额度相似的消费。旁边还有一沓各种超市的发票，买的全是些面条豆腐青菜叶等等。
“发烧。上午和邻居家的孩子打雪仗，今天下午就热起来了，烧得糊涂了一直哭着要爸爸妈妈，后来又找你。”
这些日常琐碎没有什么特殊，反倒是旁边一沓厚厚的、被小皮筋捆起来的发票立刻吸引了宋清远的目光。
可是他一没勇气像只丧家犬一样再巴巴地追回宋清远家里去，二是完全没想过道歉——他后来还真的去搜索过市长的信息，但是除了一些基本介绍外一无所获，更别提他想要的住址。
这么晚了，宋清远开车来接他，肯定苦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吧。
宋清远微微苦笑了一下垂下眼，修长的十指交叉搭搭在膝头，面上露出疲惫而挣扎的神情。
用皮筋捆好的发票、缴费回执单、报销单，一张旧得掉色的身份证，还有一包喝掉一半的安吉白茶，以及他们一起在山上拍的照片，被妥帖地压了膜。
这么久一直都在想怎么才能补偿宋清远，想得太用力的时候，什么上刀山下火海都只觉得轻描淡写，这是小王子谋杀自己玫瑰一般可怕的罪，是要像西西弗斯一般终日承受肉身滚巨石的罪，被鹫鹰锐喙反复啮噬脏腑的罪，只因肉体上的疼痛不敌灵魂千疮百孔时千分之一。
他也从没带过孩子，除了喂水喂饭喂药外加陪在旁边，只剩手足无措地焦灼。
那天终于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程重安简直欣喜若狂，所以才会疯了一般冲动地对宋清远说出那种请求——如果那时宋清远能从他内心黑暗而静止的河里舀一勺，大概会被那样向死而生的深度震慑。
“喝茶可以吗？家里只有这个。”
“你等我一下，十分钟，不，五分钟！”
宋清远仿佛被里面一沓沓的白色刺了眼，连瞳孔都轻微收缩起来。
程重安抓了两件换洗衣服放进书包，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笑，穿衣镜中蹲在地上那个Omega唇角泛起微微的弧度，看起来沉浸在相当幸福的幻想之中。
宋清远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发票。
宋清远翻着翻着，每一张纸都像把他心里的问号做一次复制然后加粗加大，大脑几乎被撑痛。
随着轻轻的“咔”一声，印着可爱小熊的盖子被挪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毫无遮掩暴露在灯光下。
这大概是这间小破屋里唯一勉强能称得上“享受消费”的物件，此时盒子松松地盖着，下面还垫着软布，看起来很被主人重视，半开的小口里可以依稀看到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纸片。
如果这条命有幸为宋清远交出去——对他来说，那一定属于善始善终的结局了。
不仅逼仄，连生活气息也很淡，四面白墙，天花板上挂着灯泡，除此之外什么装饰都没有。
这个盒子，无数轻飘飘的纸张，装载着程重安的四年。
直到这一刻，宋清远最后的一丝疑虑才算彻底落地，相信三年后这
铅字打印出的日期就在几天前，“杨城市Omega医疗中心”开的强效腺体稳定剂，大概一个月的用量，还有其他各种口服药物，一共花费六千多，报销的连一半都不到。
它满心以为这个面相温和的男人会从铁盒子里掏出点零食给他吃。
再往右是一只圆形的铁盒子，比人手大不了多少，上面绘着漂亮的金色小熊，最上头用花体写着“Cookie”，是吃剩的曲奇盒。
小流浪冒了冒头，两只大耳朵向后倾，一脸期待。
程重安边说边从仅有几个平方的厨房里走出来，将仍然冒热气的杯子放到他面前，淡淡的苦涩清香立时在空气中荡开。
他完全不知道，待在客厅里的宋清远在一番强烈的心理斗争后，终于伸手打开了小几上那只盒子。
程重安也不废话，迅速跑回房间收拾。
是上个月的水电费以及煤气缴纳回执单，用量都很少，一看就是勉强维持着最低的生活限度。
Alpha顿了顿，伸出一只手，刚要碰到那只盒子，左侧忽然响起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