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意地拍了拍阿四的后脑勺,站这儿别动,等哥被狗扑倒了你再过去,明白吗?
三爷不爱笑,不好动,不喜出门,不愿同人打交道。这人就像凡尘浊世里一尊沐光而坠的玉菩萨,唯一宝贝的就是他那只梅花鹿。
着点头。
甫一起身,小腿传来钻心的痛。
他费力瞪大了眼,却只看到草坡的边际有人缓缓踏步而上,发丝淋了雨,耷着盖住了前额,整张脸眉毛以下的部分颜色分明,白玉般透亮的脸,漆黑如墨的眉眼,逊朱砂三分颜色的唇。着一身烟青色长袍,下摆被雨水沾湿了一圈,白布鞋边上溅了斑斑点点的泥。
再睁眼时,自己躺在一张窄床上,身下是自己这副腌臜皮囊早已许久没有接触过的柔软布料,带着股淡隐的冷梅香。
后脚跟被咬下一块皮,阿四没嚎,他倒是先嚎了出来。
掀开被子,自己不知何时被套了一身干净的里衣,缠绵体外多日的汗臭和霉臭味也消失散尽,此刻的他一身清爽,狗齿留痕处也上了药绑了绷带。
他又问,刚才传玉哥给你说的,记住了吗?
那么多年养得细皮嫩肉的身子,要献祭给狗了。
不能叫,偷了就跑,使劲跑。
肉扔了出去,他确保阿四手里接到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被抽干,连睁眼都无法做到。
后来他才知道,这两人,一人是禾川传闻中“一啼满城悲,一笑月无晖”的莫三爷,一人是官商皆要让三分的杨老板。
只是过分悠闲了些,悠闲得像跟他这个空腹数日的乞丐问候今天天气如何。
自己留的地方,是需旁人万金掷的梨园莫妄左右。
可是三爷面冷心善,不喜欢达官显贵,喜欢旧庙的孩子。
那人左手提着一个编织篓子,里面装的茵茵绿草,像是被什么工具齐齐割下来的。右手边上牵着只梅花鹿,鹿嘴里还在慢慢悠悠嚼着口粮,一脸茫然看着这边的一切。
轻而易举的两句话,决定了他的余生去留,结束了他往后的无枝可依。
原来人死之前看见的不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他就这么跟着他,跨了几轮春秋,守着一院红梅花开花谢。
他转头,是濒死之前见到的那两个身影。
是谪仙。
扑向狗碗那一瞬间,狗吠在耳边声如雷霆,他蜷着身子把狗碗护在怀里,小腿传来锐物刺肉的剧痛,那是狗齿。后襟被另一只狗拖着,不多时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他脑袋清醒,被狗摆弄得摇摇晃晃也在瞅着时机想朝阿四扔碗。
哥刚才说了什么?
对面草坡上却传来一声怒喝,模糊中有个六尺高的轮廓提着镰刀朝他奔过来。
阿四又抽抽,记、记住了。
阿四点头。
高大的男人逆光抱臂,拍了拍旁边整附身喂鹿的那人,笑着说,这孩子洗洗干净跟你还有几分相似。
他不喜欢去旧庙,不想去回顾那几年不堪回首的过往,三爷从不逼他。
后者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拾草道,那便留下吧。
门外雨势渐杀,耳膜里全是自己喝粥吃菜时发出的咕噜声响。有人倚在门框,漫不经心叫他吃慢点,声音像小霖山幽深处多年不涸的溪泉与暖石相撞发出的清脆叮响。
他四处打量,没过片刻便看到了桌上的清粥小菜。此时他再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两步跑去埋头进食起来。
房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