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骛清带着林骁，还有一行军官低调登船，只在走木扶梯时，摘下白手套，对这里招了下手，倒真像是弃佳人而去的浪荡子。
何未心里一沉，不安地望了一眼船甲板，谢骛清已经不见身影，入客舱了。
阳台的藤椅上，有一点点红光时隐时现。谢骛清盖着外衣，躺在那儿，手边是一杯冒着白雾的咖啡，将手指间的红点钦灭了。
是这个道理。
“听人说，北平六国饭店办了一桩喜事？”何未身边的一名上将，笑着问。
谢骛清打趣道：“二小姐这是嫌谢某人老了？”
“枪支？”她笑意未减，“何家航运不送军火，这是惯例。有批文的我都不让上船，更何况是藏起来的。诸位在开玩笑吗？”
“欸，”她佯作不在意，“那是谢少将军哄女人的小伎俩。你看，他这不又要走了。”
码头上，盐厂的工人在搬运精盐。因是紧要货物，这批盐是最后装船的，到了舟山，也将第一批安排卸货。
“那真是万幸，能救出来。”她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高兴。
“去问问，尽量拖着，不要影响开船，”她吩咐船运公司的经理，“更不能影响客人们。”
“没看见你到酒店，睡不着。”
她和谢骛清相约一同南下的，正是今年最后一班航班。
他一瞧见何未出来，将外衣上的烟灰抖下去，衣服丢到一旁的藤椅里，起身走到她面前。
天津警察署的署长，认识何未，低声道：“二小姐不必为盐厂的人承担风险，他们说有，只管让他们去查。”
何未原想问吴怀瑾的近况，但想，明日启程后有大把时间交谈，不急在今夜。
“比京津冷得多，雪没过小腿了。”
经理马上带人，和码头上的巡逻警一起迎上去寒暄，没承想，下车的是曾在九先生公馆露过面的日本商人。商人身边陪着的，除了翻译和几个日本军人，还有穿着和服的男人，余下就是天津警察署的署长，十几个人里，只有一张眼熟的面孔，那位逊清皇室的老太监。
婚后的十日别离，竟比过去少了等待的耐心。只盼着见，尽快见。
“何二小姐。”翻译替日本商人招呼她。
***
其中一个日本军人说了两句话，翻译道：“有人举报，说盐厂的货物里藏了走私枪支。”
为避人耳目，天亮后，两批人先后动身到了海河港口。
深夜里的乌云散开，现出了一轮月。
何未呼出的白雾，在脸边，很快消散。
“以为你睡着了，”他轻声说，“想让你至少睡到五点，再去敲门。”
两人笑着对视。
何未想再看看北方的夜空。在南洋时她年纪小，生不出思乡情，故乡这个词体会不深。而今不同了。
何未目送他。
航班前夜，她为离港口近，搬去了利顺德。
经理没拦住他们，由那日本商人带着，这批人尽数来到何未跟前。
何未微笑着，点头。
码头外，接连驶入四辆车，还有军用卡车。
谢骛清拉起她的手，握了又攥的，过了会儿道：“这回去奉天，把几个救出来的人送去了苏联，有两个是同一年和我下狱的。”
“关外冷吗？”她问。
谢骛清手指朝下微拢着，对她向外挥了挥。让她后退。
今年冬寒，海河结冰早。
两人默契到不必交谈，便知彼此不愿回房。
“谢少将军为二小姐几次北上，都娶不到二小姐，是他没福气。”
她裹上披风，推开门。
等到谢骛清的轿车驶到港口，他一下车，何未就露出笑意。
“古时候？”谢骛清倒背着手，看夜，“古时人少，群聚中原，漓江河畔已是流放地了。”
下了一日雪，深夜停了。
他手撑到阳台的石围栏，在黑暗里从那一头翻上围栏，直接跃到她这里。何未一见他黑影落下，心突突跳得厉害，小声埋怨：“多大年纪了，还冒险做这个。”
何未到时，旅客们刚开始登船。
“你说古时候，有人嫁到如此远的地方吗？”她问。
“话不是这么说的，”她摇头，“客人们的货进码头
何二小姐每年最后一班和开春第一班游轮都会亲自到港口送客、迎客，这是多年老规矩，无人察觉异样。她计划先按往年，送客人登船后，再悄然入货仓。
何未笑笑。
这边有贵客认出她，驻足寒暄，引来散客的好奇，猜想这位周身白的名门闺秀是哪家小姐，竟能让上将、中将这种军衔的人如老友重逢，笑脸相迎。
夜里，扣青哄着斯年在隔壁睡了。何未拥被而坐，见不到隔壁灯光，无法安心，凌晨两点多，阳台突然有光亮，从隔壁照过来。
仍是那个位置，谢骛清早定了三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