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没和人说过的话。他最不敢和人提起的话题，他的父亲们，也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谈话中。
“这种‘生意’嘛，确实要有人付钱没错。”借言微微一笑，装作低头看手机的屏幕，“只要有人付钱就够了，不一定是得你。言言，要是你有钱自己回家去，和他们说你在同学家留宿了一个晚上，不是更能让你妈妈安心吗？”
他母亲全部都试过了。
自己怎么可能是例外呢？
那两个人掏出一叠钱，塞进借言半裸的胸口，架着莉莉走开了。借言也懒得把那些碍人的纸片抽出来，就这样坐回了祝永言身边。
“知足？”祝永言品尝着她话里的含义。他直觉地认为，借言并不是从那种幸福无缺的家庭中出来的人。或者说，他凭借自己的伤痕，早就在借言的眼里发现了和他同一种的黯淡。
“我生父恨我。”祝永言叹了口气，“而继父……”
她还用力揉了两下，然后嗤笑道：“你的手还比他软一些。”
她确实是一个好骗子，无论说出什么话来，好像都能令人信服。
“你继父会同意你来这里？给你零用钱，然后……做‘这个’吗？”借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暴露的胸脯，“不要脸的白眼狼，你有什么资格抱怨他对你不好。”
祝永言认为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却被连翘按了回去。
祝永言明白了她的意思。
谈话继续。
这是个蹩脚的谎言，纵然自己母亲常年酗酒，大概也骗不过去。
“可你这么能干。”
“这是要收钱的。”她喉咙里那架古旧的管风琴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
“我保证这很快的。”借言说，嘴唇轻轻压上他的耳垂，“难道不会
打了几个电话，她终于给自己确定了一个能挣钱的好归宿，于是带着电话递给借言，请求她的允许，让她先行离开。借言同意了，于是连翘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个礼，脚步沉重地下了车。
他窘迫的模样引起了借言的嗤笑。“言言，”她摸着祝永言的脸，叫着她新取的外号，“我可不是‘那种’人，别瞧低了我。”
比如，“我很愿意和你一起。”他别过头，不肯与她双眼对视，“谢谢你，要给我找个住处。”他顿了顿，然后低声拒绝了，“可我没有钱。”
祝永言和她讲了自己在上环的生活。他依然保持着一点警惕，没有说过自己曾经生活在下环。
“我以后再——”
连翘对于无聊的谈话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离开了另外两人，到车厢尽头去打了个电话。现在列车已经往回开了，乘客也多了起来。
他对自己说，不是我想要她，不是我自己想说出来。都怪她——
借言看得出他心里的不满，甩手让他闭嘴：“到你了。”
借言听到他的话，发出了一串尖酸刻薄大笑，像是动画片里给公主下毒的皇后。“能干？我确实能干。十六岁就当了鸨妹，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在床上也一样供他差遣。什么叫做能干，你知道吗？”
祝永言收了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说自己是如何觉得格格不入，好像生活里缺了些东西，而母亲却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上环也是个声色犬马的地方，想要逃避过去愚蠢选择的幽灵，她有很多种选择：买醉、整形、搞艺术，用满身满头的珠宝翡翠搭成心灵的铜墙铁壁。
那么就只剩下祝永言和借言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坐在空荡荡的地铁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自己的事情了。
这个话题比自己想象中更难开口。他要怎么说自己对于父亲角色的微妙情感呢？祝勇义是个好人，给了他该有的一切，去看他所有的球赛，甚至鼓励他向暗恋的女孩表白。以继父的标准，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吧？
然而借言又说：“骗人是我本行，你跟着做就是了。”
可是他的生活总是缺了一块。
“我只有一个爹，”借言看出了他的犹豫，转而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但我希望他能少爱我一些。”
于是平生第一次，祝永言毫无包袱地讲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
向大街上招惹上自己的失足少女敞开心扉，即使不谙世事如他，也知道这听上去有多傻。但是对方是借言，只要她开口，谁都会向她坦白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我……”
“酒精，失败的人生，一些不太合法的药品。”借言掰着手指，“狐朋狗友，来来去去的女朋友，半夜三经敲门的债主。逃跑的妈，失踪的奶奶，还有累赘的我。”
祝永言来不及细想她话里的内容，便被她一把抓住了双手，贴到了借言的胸口。
见祝永言迟迟没有回应，她又补充道：“不会露馅的。你那个姓李的好友，他妹妹不是在念医学预科吗？你就说，回家路上被下环逃去的毛贼打了，东西也扒了，然后被李哥带回家照顾了一晚。他们不会起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