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想起十几岁时候的糗事:被老道的生意人算计,被陌生人污言秽语的咒骂,被渣打银行赶出门,被容闳炒鱿鱼……
她自己已经很适应十九世纪生活的种种落后不便,然而若有条件,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后在起跑线上。
林玉婵慢慢松口气,又难以置信。
第二天醒来,第一反应是看钟:“晚了!阿女!”
林玉婵隐约觉得这不正常。她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提醒这是荷尔蒙作祟。在原始蛮荒时代,新妈妈必须一心扑在新生儿身上,忘记自我,不怕苦累,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种群存活和自身基因延续……不在乎后代的族群都灭绝了……
她又注意到什么:“你在拆信?”
“吃过了。知道你不放心奶粉,让临近农场送来的新鲜羊奶,煮沸晾凉。她很喜欢,比平时吃得多。”苏敏官捻着一把裁纸小刀,一边条理清晰地说,“尿片和衣裳都换过,按你教的法子洗了澡,涂了凡士林油。十分钟前刚睡下。餐桌上有牛角面包和红茶。”
厚厚的备忘摊在桌子上,两个礼拜了没读进一行,落满窗外的花瓣。
有时候,单单盯着那越长越漂亮的小脸,为了捕捉一个笑容而等待一个钟头,为了安抚一阵哭声而徘徊半夜,也甘之如饴。
醒来之后,挫败感空前巨大。又是一天虚度。
她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现代事业女性会甘于回归家庭。在这种荷尔蒙极端不稳定的软弱时刻,在她的基因本能命令她全身心照顾幼崽的时候,如果她的丈夫再纵容地表示,别工作了我养你,她很容易心软,闭眼放弃自己的一切。
原先那个咬定青山不放松,任何困境都挫不败的少女哪去了?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必须自己解决。
屋内反常地挂了两层窗帘,黑得如同冬天的凌晨,这才让她一觉睡到十点钟。再一看,绣蕾丝的婴儿床不见了。林玉婵心里一咯噔。
委屈的感觉如同渔网,铺天盖地锁住她全身。身边的男人把她搂在胸前,她撇过头,枕头里掉了几滴泪。
林玉婵大惊:“你……”
林玉婵开始愧疚,为自己的拖延而无地自容。但当苏敏官问她,她还是倔强地说没事。甚至带着一点防御性的气恼,提醒他不要管束自己。
尤其是带着自己和爱人血脉的孩子。眼睛像她,嘴巴像他,和苏敏官一样,有个圆圆的、手感很好的后脑勺。虽然看不出性格资质,但日后定是个和他一样,有着打碎旧世界的力量、内心却留着一丝邪气的俊俏小姑娘……
他身边的婴儿床里,安安静静放着她的孩子。小脸蛋宁静,正睡得香。
林玉婵强迫自己静心,整理所有未拆封的信件。没拆两封,幼华哭了。哭声像小猫。
“积压太多,不如清理一部分。”他握着刀,唇角似笑非笑,“比如这封老赵的信,我猜多半是辞职……”
说到一半,她心虚地放低了声音。
这些事,平时他们两个人干都跟打仗似的。他今天开挂了?
蹬蹬蹬下楼,只见苏敏官已端坐在书桌前,回头看她,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道理都懂。可是……人类幼崽真的很迷人啊!
她以前可是带病工作达人,怎么可能因私废公。难道她越活越回去了?
……
喂完崽,又累得不行,一睡睡到昏天黑地。
“我……这些我都会处理。不用你帮……”
林玉婵慌忙扑到桌边,有些不满地护住那些信件。
她像弹簧一样跳起来,看钟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