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泣着，反驳：“我懂……”
“我没有想放弃！”她压低声音，咬牙，“我只是……只是有点累。”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但积压的事情太多。她踏入社会十几年来，从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事业断层。每次决心要做，提不起勇气和精神。
“阿妹是世上最能干的姑娘。”他声音带笑，告诉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要强，事事不肯放手。”
既然已被苏敏官看出自己
苏敏官挑眉，温柔如水的眼睛里没多少温度。
已经被他择优选出，按日程排好，撰写了得体的回函，就等她签字。
林玉婵哭着哭着笑出声来。跟马克吐温的笨手脚一比，苏敏官简直是宇宙第一模范男月嫂。
她跟他作对，立刻又拂到一边。几张纸飘到空中，落在婴儿床的蕾丝花边上。
林玉婵不服气地想，下次就没这么好运气。
林幼华翻了个身，眼看要哭。
“不要对自己要求太苛刻。养孩子不是做买卖，永远做不到完美。”
他点点头，语调咄咄逼人：“签不签？有几封信等不得。”
苏敏官极轻微地勾了勾唇角，拍拍身边一个空凳子。
但她还是稳住了。赌气似的，没离开凳子。头一次故意忽视自己的孩子，她不由得生理性的焦虑，手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我……呜呜……”
新生儿细细地哭了两声，小手舞了几下，竟而又睡着了。
“还有……”他轻吻她的头发，有点委屈地说，“照顾苏虾女的活计，你要相信我。我也许做得没你好，但最起码比那个大文豪强点吧？你老不让我插手，她以后不认得我怎么办？”
她将一摞文件掼回桌上。激将法，她看出不来？
“都读完太浪费时间。你看红圈里的内容就行。”
他一个不会生孩子的都懂。她能不懂吗？
“阿妹记不记得，”苏敏官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为了凑十万两银子，把原来的义兴拆卖之后，整个人傻了一样，觉得这辈子再不会有出息。若非你不弃，在博雅给我留了个位置，让我每天有点俗事做做，我……我也未必能挺过来。”
“阿妹，要是觉得累，就多休息几个月。这些文书你先看看，如果需要，可以签字。”
“所以，”他吻她面颊，拇指擦掉凌乱的泪珠，“我是知道的。这种时候需要有人帮一把，不丢人。”
苏敏官坦然回看她，帮她将里面厚厚一本装订好的册子抽出来，翻到中间某一页。
另外还有不少远近朋友的问候信。有些纯属商业礼节的信件，苏敏官已替她回了，留了底；还有些整理好的近期邀请函，某报刊的专题写作邀请，某太太家中的文化沙龙，某地的工业博览会，某商业大亨的演讲……
苏敏官不言语，只是默默抚弄她的头发额角。
苏敏官搂住她，有些得意地宣布自己的发现：“瞧，你不管她，她也会自己睡。”
林玉婵怔住。
林玉婵好不容易收了眼泪，哗啦啦又掉出来。
但她惊奇地发现，信已被拆开了，边缘锋利而齐整。
她坐下，有些头晕。他耐心等着，将那些结婚文件拾起来，摞好，刺眼地摆在她面前。
林玉婵的心凭空一凛，本能地想起身去看。
再看其余信件、订单、合同，都已被他擅自拆开，读过，画出了重点，有些还提出了自己的处理建议。至于一个月里送来的各样报章，已被他精简，做成了厚厚的剪报本，同样用红笔圈出了信息量大的段落。
“拿过来。我处理。”
林玉婵茫然看着那一桌子圈圈点点，突然眼前模糊一片，丢下笔，扑在他怀里大哭。
她拿过最厚一封信。是轮船招商局的股东年报。盖着硕大公章，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内容多么佶屈聱牙。
她再瞥一眼婴儿床里的崽，确认睡熟，才狐疑地接过一沓文件。
“好了。”苏敏官见她还要检查，轻轻按住她的手，“今天先处理这么多。你的面包上想要牛油还是果酱？”
林玉婵蓦地咬唇，齿间疼痛，一瞬间气血翻涌，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有用的信息和数字，他已都划出来了。各币种的汇率、还有当前各行利率也都注明，当真一目了然。
她就是觉得自己没出息，还要他手把手帮到这个地步……
“我、我好没用……呜呜……让你失望了……”
她呜咽着点点头。
都是她熟悉的、苏敏官的字迹。流畅锋锐的英文，轻快隽秀的小楷，只是内容都十分可疑……
苏敏官面容冷漠，轻声确认了她的猜测：“按照哈特福德市长的指点，一共十三份文书。签了这些，送到不同的领馆和衙门，能让我们的婚书在各地永远合法。林姑娘，签字吧，我可以代你处理所有杂务。相信我，不会给你亏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