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十八岁了。”
“啊，远道而来的中国学生。久闻大名。”一个灰色西装老者和蔼地打招呼，“我是哈特福德市长，欢迎来到宪法之州。”
“有没有考虑在美国结个婚？”他忽然说，揶揄地指着身边牧师，“这位可敬的牧师今天刚好主持了两场圣诞婚礼，手头东西都齐备。而且他肯定不介意赚点外快……”
上这种悠闲而殷实的日子，他们的歌声，不管唱什么，一定也是很好听的……
唱诗结束，牧师和几个绅士笑着寻过来。
苏敏官按照他俩惯常的说辞，告诉市长，两人只是订婚。
虽然并没有问出声。不过，在他说出“她满十八岁”的那句话时，有些念头便再也藏不住。
杜吉尔牧师张口结舌。这都平安夜了还不给他放假！
林玉婵脸蛋一热，别过脸抿嘴笑。谁说美国人直率。为了问一句婚否，发明出这么多拐弯抹角的说辞。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光深沉，如同着了魔。
她又瞥一眼在教堂里玩耍的美国福利院小孩，轻声说：“不能像那样。”
庄严的教堂更是提醒她，在宗教氛围浓厚的美国，“未婚生子”甚至比在大清更难以令人接受。
一个字，很爽快。
他想起关于中国人保守早婚的传闻，又猜测，说不定已经结婚了，才会这么亲密。
那里被厚厚的大衣和裙子遮着，平平展展，谁都看不出里面的玄机。
父母不是合法夫妻的孩子，就办不来出生纸，就是illigitimate child，是被歧视、被欺负、没有任何法律地位的私生子，连带着父母也抬不起头。在十九世纪的世界，这条规矩目前中美通用。
报纸上没说，这些中国学生最大的也只有十几岁吗？
他轻轻吸口气，待要张口。
林玉婵被他看得难为情，别过脸，很耍赖地说：“是你先问我的呀！”
她低头，目光往下，看自己小腹。
殊不知，在欧美人眼里，中国人永远不显老。尤其林玉婵这种身材娇小的姑娘，肌肤白皙饱满，眼神真诚活泼，几个老绅士一眼看去，都判断她不超过十六岁。
然后把她揽得紧了点。
他有些惊讶，本能地退却，微笑道：“他们说着玩的，拿我们开玩笑。”
苏敏官抿嘴一笑，故作失望，问：“就为这个？”
年轻的热恋情人哪。
市长眼尖，看到两人来不及分开的、勾住的手指，心知肚明地一笑。
市长赶紧笑着圆场：“不行不行。我们康涅狄格州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岁男女结婚需要获得父母许可……”
他有意躲在角落里，却不料头顶的烛光照出两人的影子，拉得极苗条，把这个动作昭告到整个教堂最中央的大理石地面。
哈特福德贵为康州首府，人口区区数万，还不如中国江南一个大村镇。即使贵为市长，收工后也泯然众人，跟普通老乡打成一片。
马克·吐温表情忽然亮了。他一直以为这两人早就结婚了……
苏敏官忽然低声说。
林玉婵说：“好。”
他有心把火车上一路见过的逸事都抖落出来，还好良知未泯，及时打消这个念头。
苏敏官忽然眸色一闪，拉着林玉婵走出两步，离开烛光的照明范围。
“你还想怎样？”她飞个白眼，轻松说，“一张纸而已。”
长椅上几个人立刻满面笑容，回头寻找。
周围人一静。
“原谅我的无知，但中国的已婚太太们有什么明显的，嗯，标识，比如戒指什么的？”市长看着苏敏官，风趣地问，“我好根据这一线索决定，该以什么口气跟这位迷人的女士搭讪。”
市长夫人一头银发，挽着市长的胳膊，适时摆出一个夸张的吃醋表情。
林玉婵和苏敏官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疑惑。礼貌地跟市长打招呼。
忽然，她感觉肩头温暖。苏敏官慢慢搂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神色放松，低头偷吻她的额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