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忍沉默接过,对他们的阴险眼神视若无睹。打开一看,却是两幅画卷。再展画细看,他向来平静的脸色,终于如石投湖中般起了重重涟漪。
正是卓泽给褚国公主所看的那两幅画:一为菩萨相,二为花魁样。“郁瑟”,“玉色”,皆是她。
强忍至法会结束,堪忍
古井再难无波。
玉色却暗自思索:“我当年也是糊涂,非要寻个同样‘清白’的人,最后只不过是为难了万姐姐。现在想来,若不是阿野,旁人不也一样?又有何区别呢?偏还是什么缘州旧识!”
待到卓泽的一干爪牙扬长而去,被人尊称为“长老”的青年僧人才一声长叹:“我把佛理勘尽,却到底,勘不破这一点红尘贪念。”
为首的老黄门见他怔神,冷笑着劈手夺过画卷,竟不分由说便掷入了火盆中。堪忍一时惊慌失措,不顾烈火灼手忙要抢救,却被拽住衣襟推倒在地。“长老可要仔细思量了,再不知好歹,灰飞烟灭的就不仅是画像了。”
玉色讪讪地爬起来,颇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
“也罢,且不说这事了。”玉色心绪乱极,只得岔开话题:“倒是你,与那‘铁血御史’到底要如何?”
却说玉色自当年自尽未遂醒来后,竟渐渐忆起一些前尘之事。
她攥紧了颈上玉坠,一时心魔顿生:既觉愧对空相野的一片深情,又暗恨当年那法号“堪忍”的沙弥把持不住毁她清白,更恨自己竟不敌佛不知的药性,还将他当做她的阿野。
展眼便是开坛布道之日,洪辰寺中香客来去如织。日头渐斜临近昏黄,却有一素衣女子头带幂篱出现在寺内,行至坛前上香时,她广袖一扬暗中将药粉挥洒于坛上,异香直冲那闭目颂经的年青长老而去。
“堪忍长老,太子千岁有‘厚礼’相赠,还望笑纳。”那些个面白无须的阉人,皮笑肉不笑地奉上一方锦盒。
“可别是因为,这人,有什么特殊罢?”
他看着火盆中焰舌翻滚,将画上娇娥吞噬殆尽,直至化为灰烬,脸色渐也颓败如灰。终是开口,嗓音隐忍暗哑:“承蒙千岁厚爱,这‘礼’,我收下便是。”
“不就是多了个‘出师’的名头嘛?”万如意蹙眉,袖下纤手暗指着正南方向道:“即便是那位吩咐下来的,你从前应付那些俗物不也游刃有余?”
除去她提前十年遇到了空相野一事,这两世他人的命数竟也有所不同:譬如前世,听闻那褚国公主荆有月年未及笄就被芈帝纳为妃子,太子卓泽因此造反逼宫,相传事败后,两人殉情自焚于东宫。
“好姐姐,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坐立难安呐。”毕竟万如意于她是个亦师亦友的存在,玉色也知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忙央告讨饶。
绢上白底黑字,写着:“洪辰寺,堪忍。”
玉色绞着帕子,垂头不语。那一瞬间万如意仿佛看见了五年前的自己,不免也有些唏嘘。
旋即转身没入人群,遍寻不着。
可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身在万花楼的玉色怎知己身险遭大劫,此时她正为一桩心事而忐忑不安着。
“是,是他。”玉色嗫嚅着道。万如意当即一脸惊疑,玉色只得从袖里取出了一张绢条递与她。
堪忍心中一惊,睁眼时却只见眼前这女子抬起袖下纤指撩开纱幕,露出小半边脸向他勾起嘴角,黛眉雪肤衬出红唇醒目,她眼波流转荡漾,极为妩媚的一笑。
锦绣楼阁间,一扇扇屏风重叠,金银绣线随着画面山水忽隐忽显,灼灼可见。玉色歪在贵妃榻上,翻来覆去直睡得鸦鬓凌乱,落下的几缕青丝越衬得她红唇绝艳香腮胜雪。
这万如意说来也是怪僻:她生得貌比嫦娥,虽沦落花柳之地,平日里却爱淡扫蛾眉,更肃容谨礼,竟比深闺中的千金小姐还要端庄几分。也不大允许与她有师徒之谊的玉色,在寻常时故作轻狂放浪之举。
又是一度万花楼花魁“出师”之夜。
☆、第四章
“什么!”五年前那事虽有人指点,但也算是万如意一手安排所致,她又怎会不知堪忍此人于玉色的“特殊意义”。她压低了声音疑惑道:“难不成,那位说的‘奇货可居’竟是要设计他?”
“还能如何?”提起那人,万如意眉眼间略带一丝惆怅,笑意虽浅却真,“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也就罢了。”
万如意心中陡然觉得莫名其妙又十分可笑,堂堂太子对她们一介烟花女子威逼利诱,最后为的就是算计一个破过戒的所谓“得道高僧”?
天色阴晦而屋中昏暗,这群穷凶恶极的爪牙立在门口,挡去前路光源又增添了幢幢阴影。堪忍跌坐冰冷地面,僧衣沾尘不复洁净,泪落于衣上晕开点点浑浊。
万如意如风摆柳地晃进她房中,一眼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美人休憩图。当下也不客气,劈头就一顿教训:“你这会子作个‘懒起画蛾眉’的妖姣样儿,能给谁看呢?有媚劲留着明日使罢,若是过不了这一关,神佛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