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所以动作要快,手段要狠,恩威并施,胡萝卜和皮鞭齐上。”江辞准微笑,她早有计较,自然信手拈来,“好在世叔已经杀了不少人,剩下的投鼠忌器,我但凡给点甜头,他们就会以为天恩浩荡。”
这反而勾起了江辞准的好奇心:“惊世骇俗之言,世叔信我?”
显帝自嘲一笑,看向她的视线透出些压不住的疲惫绝望:“陋规可解,莫说是什么后世来人,便是妖邪恶鬼又有何妨?”
显帝摇头:“只如此,不怕国内大乱?”
新帝保留国号东显,只改年号为——靖先。
显帝眉头紧皱,猜测道:“那是……有仙人指点?”
待江辞准把各项现代制度一一讲来,显帝根本来不及细思其中妙处,认输道:“可行与否,朕……心力不及。你若有此等才干,为何藏拙至今?”
“我原不想。”江辞准闻言苦笑,“世叔想必也察觉了,这些绝不可能是我自己想到的。天下能人之多,却绝不包含一个江辞准,我只是平庸之人罢了。”
“废世袭,兴禅让。”江辞准突然道,“陋规盛行,根在中央集权,王权天授。掌权者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卑下者任人欺凌。因而只有让民贵君轻这句落到实处,才能破除陋规。第一个要斩的,就是皇位,就是家天下之世袭。”
“朕只有一问,你若能做到,这天下让予你又有何妨?”显帝仰头看她,目光灼灼,务求穿透这层腐皮烂肉,直视那来自千百年后的魂灵。
显帝皱眉,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你不想杀人?那能如何?”
显帝嗤笑:“朕还以为你要逃避一辈子。”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江辞准又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看向阶下那空空如也的朝堂,“我只有一计,若成则陋规可除,只是此路千难万难,世叔可惧之?”
“哈哈。”江辞准噗嗤一笑,“也算是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世叔了,我投胎转世却还带着前世的记忆,我所处的时代与如今天差地别。”
东显肖明二十三年,显帝钟寄禅位于堪虞总帅江辞准,退居为后。
首诏废世袭,凡君臣文武唯贤而立,不论何等出身,若有才德,均可坐上这皇帝的宝座。
“世叔要帮我。”江辞准握紧了他的手,“我只会纸上谈兵,到底该如何因地制宜,该怎样治理好国家,我一窍不通,世叔要教我。”
“好。”来不及细想,这个字已经脱口而出,不知为何显帝却觉得一身轻松,仿佛他这半年来的疯狂都是为了等这一刻。
“总好过万古如长夜。”显帝回握,与她一同望向阶下,“朕并无根除之法,却做不到袖手旁观。”
“唉,”江辞准撑起的欢快神情复而沉寂,“我原不该告知世叔这些。便如‘枷锁’一般,这都是后世技力,还只是当下可复原的冰山一角。我原所处的时代,千里传音,日行万里,穿梭云汉,弹指间移山搅海,瞬息间令百万人丧命。人所能做到的与传说中的神仙并无太大区别,然而——”
“忧国忧民不是江辞准的作风。”显帝咧嘴一笑,“若你不说,我还当你是被谁夺了舍。”
江辞准不闪不避,反而微笑:“若无除陋规之法,阿辞焉敢放豪言坐江山?”
“养廉。”江辞准叹口气,道,“蚍蜉撼树,甚为不智。我决不能让朝臣看出我除陋规之心,因而必须许以重利。筛出那些人情往来走动最多的,私下约定,只要他们交出账簿,并且保证此后再不贪腐。他们此前能贪多少,我就给他们放多少的俸禄。贪百万放百万,贪千万放千万,只是此外他再敢行贿受贿,哪怕只是一个铜板,我都诛他九族。”
显帝双目大睁,久久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看向江辞准的目光几次变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逐个击破,釜底抽薪。”
“那世叔不怕我?”江辞准故意办了个鬼脸。
“帝位人人可做,唯能者居之,天下百姓共同推举,以功绩评判。纵然我江辞准有生之年除不尽陋规,此制若成,不以人力为转移,则天下定矣。”
“人还是人,还是那群勾心斗角的人。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前车之鉴,磨砺得人越发狡诈,手段越发高明。陋规只能用越来越完善的制度限制,却永远无法消除。”江辞准看向显帝,“我说不准这样做是好是坏,科技的进步必然会令人野心膨胀,酿成惨剧。然而清除陋规又要仪仗太多外物的帮助,只有借助它们,新的制度才能推行。”
“不过是缓兵之计。”江辞准偏头看他,笑得狡黠,“既然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国库,那么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总好过用去人情往来走动,结成朋党。”
“重者还是变法。”江辞准神情中忧愁渐起,“谁不知道任人唯贤国当兴?然则掣签法、论资排辈却这般盛行,实在是何等贤臣明主最终都不得不用这等绝无舞弊的方式,才能略消陋规。”
“哦,那么这些都是你前世的所见所闻?”显帝的神情竟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