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渐开，飘过轻舟，遇到张和才的扇子，打着卷的散开了。
李敛笑笑道：“要月亮做什么？”
下了山崖, 张和才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盘腿坐在船板之上，他解开腰封, 把外袍脱却，展开晾在一旁, 从舱中取了把扇子呼呼扇风。
李敛道：“花有什么好看的。”
张和才道：“不好看吗？”
一只接一只的月升起来，仿佛仙界垂首人间一日又一日的更新，在这映出雪，映出花，映出梦的月色下，张和才低下头，在飘荡的扁舟之上，看到了李敛大笑的眼睛。
贴着他的胸膛，李敛闻到张和才身上的汗味，还有一种很淡的臭味。李敛在这种味道里无声地勾了下嘴角，伸出左臂，揽住了他的后腰，靠他更近了一些。
“……”张和才扭头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七娘，你老老实实的罢。”
她道：“我给你弄个月亮。”
将手收回来甩了甩水，张和才道：“你刚才放的那是什么？”
张和才松开李敛，拿过她手中的酒壶。
“我的小冤家，你可老实点儿吧……。”
李敛哧哧地笑了几声，叹道：“老头儿, 你呀你呀……哎，我这可真是饺子喂猪了。”
“你想看？”张和才道，“想看咱靠个岸。”
张和才一愣, 道：“哟, 那得挺金贵吧？”
张和才顺着李敛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左岸的兰草丛中几点流火，渐明渐暗的过去，片刻又闪在了更远些的地方。
慢慢垂下视线，李敛看到张和才藏蓝色的衣袖腋下有一块补线，它藏在很不起眼的地方。盯了那里一会，李敛仰起头来，对张和才道：“老头儿，你给我拿着酒。”
李敛没有说话，环起手，像他一样看着花发起呆来。山崖上潮凉的夜风仍在吹着，吹往天上，吹往一言不发的人间。
张和才一抬头, 见李敛收好了索套, 一脚踏上船来。
夜里山窄水浓, 河面上逐渐荡起雾来，雾纱轻薄, 以一种不敢打扰的姿态慢慢浮在水上。
张和才看了一会，收回视线。
张和才道：“没有月亮。”
张和才仰头看着，慢慢等那明月黯淡下去，然后紧接着又是一轮。
李敛挑眉道：“这是谁说的？”
在船上坐了这一阵，张和才汗水已消，收扇子起身，他重新穿上外袍，走到船头李敛的身边，凭栏和她站在一起。
张和才抢步上前去看，李敛抓着绳索，影子般沿着崖壁飞跃而下，不过几点地便落到崖下，上船去了。看她无事，张和才松了气，在崖上等了片刻不见她出来，他索性在玉兰树旁坐下来，扭开她那一壶酒，又喝了一口。
李敛懒洋洋地笑道：“你不信我？”
轻舟在无声良夜中慢行，刺破雾屏，拂去夜风，顺水流而下，驶过玉兰雪色盖顶的窄弯。舟船行出去后，水岸渐阔，两旁堤岸上芳草茵茵，无声夜色逐渐起了鸣歌。
张和才叹了口气，展臂揽她过来，下颌贴着李敛的太阳穴，慢慢蹭了蹭。
静了许时，张和才笑了一下，低声道：“看花。”
岑寂许时，李敛忽然开口。
“你看什么？”
李敛闻言反问道：“怎么又不好看了？”
李敛把张和才拉到船上。
顿了顿，他又喃喃道：“也是，不好看。”
在这月光的照耀之下，红尘之远，远若飘尘。
扇了几回，张和才停下扇子，微弯腰朝水面的薄雾伸出手, 手到之处皆不见雾。
突然之间，明月升空。
李敛道：“看花？”
张和才道：“是。”
她用太阳穴感受到了张和才的唇。
张和才收回视线，扭头道：“赏花不是都要有酒有月才叫齐全吗？”
“嗯？”李敛回过神来，“哦，那边有些流萤。”
极远处开阔的河面上，画舟丝竹，灯火殷殷。
张和才道：“我看那些诗文里都这么写。”
他一直往下伸, 将手指插/进清凉的河水里, 来回扰动。
张和才反应过来, 也觉得煞风景，一时间脸上有点挂不住, 咳嗽一声，扇着扇子朝别处去看。
李敛道：“信号弹。”
那一轮明月以流星般的速度升起来，拖着烟白的尾，巨大的影，替一个人响着难以诉说的千言万语。它从那轻飘飘的扁舟上升起，远远地飞驰上去，刺破夜空，照亮雪一般的玉兰，照亮张和才的眼睛。
弯腰捡起套索，李敛把勾爪拴在玉兰树上，另一侧缠在腰上，回头对张和才道一句“你等我。”返身跃下了山崖。
收好套索，李敛脚一蹬堤岸，点篙起船。
李敛闻言笑了一下。
“你干嘛呢？”
第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