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胡乱想着,听见厉晟又问,“林星源呢,他放跑了那机甲,不敢来见我,跑去哪了?”
那少年成了女帝唯一专宠,便是厉晟的生父。当少年长成了男人,许多年过去,他仍是缄默低调缄默,只以无名身份活在厉戕元身旁,甚至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关于他的一切,都在厉戕元的授意下被刻意抹除,世人甚至不知其真实姓名。
“他带着林小姐去收押要塞带回黥徒的地方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他还是将手里的照片点燃了,边角微微卷翘,同火光一同盖住照片上女人的脸,只依稀露出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眼角眉梢皆挂着清寒,任是无情也动人。
“……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头顶上方盘踞着一只足以占据整个天花板的飞蛾,昆虫独有的扁状头颅正对他的脸,他甚至能看清那对滚圆的复眼,来自异质生物的冰冷凝视。
自青年的喉间发出无意识的喀喀响。
“假如你沉得住气,安生一段时间,我也未必揪得出你,可惜啊,掂量不到自己的斤两,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沾染了不该碰的东西。”
渐响的窸窣声,隐约夹杂着口器咀嚼,舐吸的声响,近乎演变成一场异质生物的狂欢。
君王一怒,血溅三尺。性格持重的女帝一反常态,以血腥手段将传谣者全部封口。从此这人彻底成了不可说的存在,关于他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他低头,终于从那本古旧辞书里翻找出一枚照片——现如今的时代,人们有更多方式记录传递影像,一枚实体照片,比一本书还要难寻的多,尤其是这样一张有些年头的旧照片。
女帝厉戕元,杀伐决断,不近男色,在她短短一生里,与桃色绯闻近乎绝缘。这样的她,在十七岁那年收到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一艘载有自异星收集而来的珍奇异兽的星际游船。船上除了各色异兽,还有一个少年,一个从未留下影像,只在传闻中拥有令人战栗的妖异之美的少年。外界只能从那日在场者的描述中得知,其人有着“惊心动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貌。
听到林星源这么惨,厉晟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也是,哪怕他再怎么给林星源添堵,后者也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而那两个孩子就不同了。
厉晟垂眼望着照片,灯光打在他的睫毛,留下过于浓重的阴影,平添几分平日不曾有的阴郁。仿佛又成为那个少年,至高权势,惹人艳羡,所求不过一个来自至亲的没有温度的拥抱。
视线再度回到面前的书页,厉晟随意翻了几下,翻动书页的指顿了顿,他打了个哈欠,“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他已走到了门前,手指摸索着放在门把,被雨季独有的潮湿浸染的木头,摸起来绵软黏手。也不知怎么,常风鬼使神差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然后怎样?”
林星源不敢来见他,究竟是因为放跑机甲不甘,还是因为被他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厉晟心里其实很清楚。
“林……少校他去了内务署司的府上,探望受伤未愈的肖小公子,不过肖署司看起来不怎么欢迎他,把他给轰走了,然后——”
正因清楚,他才格外期待阿源的反应,于他而言,妄图装出一副好人嘴脸的阿源,是最好玩的玩具。
只一次,在厉晟出生后没多久,以廖相为首的元老会势力以王位继承者血统不明为由要求彻查其父,厉戕元雷霆暴怒。她是完全有理由愤怒的,因那些人居然使用非法手段调取近卫空间站的记录,出具了一份“受检星际游船抵达银星时未查出携有人类特征生命体”的证明。
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
他们是刺在林星源胸口的刀,一把激起他的愧疚,一把引他走向失控。
“我一直很奇怪,春宴那天,是谁趁我不在来到书房,偷翻了我的东西,安保系统查不出问题,监察系统也没出问题,你做的很完美。”
饱食一顿的飞蛾展开纤薄的翼,洒下幽蓝中透着楝紫幽芒的磷光,男人身处其间,眉眼平静地注视这一切。一场铺就鲜花的庆典,一场铺就鲜血的屠杀,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他倒是忘了,陛下生父是非人妖物的说法。
厉晟缓步走到无法动弹的男人身后,自男人颈间一抹,指间沾染了幽蓝的磷粉,被他漫不经心地弹落。
常风低低应了一声,起身时,他再一次听到窸窣的响,那样的轻微,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鼓膜与之共振的感觉。也许是远离光源的缘故,光线变得更暗了,如身处在足以吸收光线的地底巢穴。
也没见厉晟怎么动,常风脸上倏忽间增添数道伤口,鲜红的血滴落,却在落地之前凭空消失在空气中,仿佛被看不见的深渊巨口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