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去弄堂里住的房子很小,一家四口人挤着十平方米的亭子间。香君没日没夜的给人洗衣裳,补衣裳,又帮富太太带孩子,几年后,把楼下的房子也盘下来了。
锦妤不满汉疏对自己衣着的指点:“我爱穿什么样子,就穿什么样,我可从没跟我朋友们抱怨说阿慈土气的。”
和硕亲王剩下的妾们各个娇生惯养的,哪会照顾人。香君便担负起了一大家的吃喝拉撒,阿慈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和硕亲王平日里糊涂地叫她玉桃,也就没人知道她叫香君了。
和硕亲王看到玉桃的尸体,就已经精神失常,他提着一口气,一切都指望福晋肚子里的那个了。是个儿子,他就去送他当兵,替自己一家报仇。福晋难产,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和硕亲王的儿子们都被送去东北了,战乱年代,一信难求。
汉疏叫司机去弄堂里接和硕亲王和阿慈的姆姆。
那是和硕亲王唯一一次叫她香君。
刚出生的丫头总得有个妈。香君是和福晋一起到和硕亲王府的,她是福晋的陪嫁丫鬟,但长得不好看,干干瘦瘦,和硕亲王从没正眼瞧过她。
和硕亲王知道了,并没很感激他们。为什么要感激她们呢?他还没真傻到认为她们是为了救自己,她们就是被日本人提出的条件打动,想去东洋过好日子了。
他当初抵了顾子善送他的宅子,拿了好大的一笔钱。他虽急着买大烟,却还是分出了些大洋,让香君保管着:“这是阿纯阿慈上学的钱,你给咱保管着。”
当年被和硕亲王资助留洋的学生顾子善得知了他们家里的情况,顾子善给他写了信,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上海。
他烟瘾不太重的时候,还会替别人写字,鉴赏古玩,挣些钱,就给香君:“这钱你拿着,买量身好衣服穿,好首饰带。”
知道生了个女儿,和硕亲王就彻底疯了。
香君当然愿意,阿纯和阿慈就像她的女儿,和硕亲王是她的男人,她只怕他们不要她。
当夜里和硕亲王写信给顾子善,香君给他掌灯,他搂住香君,问她:“香君,你愿意跟我还有两个孩子一起走吗?”
他当然要小的,福晋还不知道自己生男生女,就咽气了。
和阜亲王也不是每件事都恨得令人发指的。
“请了阿慈家人今晚过来吃饭,正好让他们带阿慈回去。便穿成了这个样子。倒是你,换身保守的衣服吧,别让阿慈爹妈看见了觉得咱们家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福晋肚子里这个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要生个儿子,从小教他家国大事,肯定会比溥仪那孙子有出息。
他身边虽还有一个女儿,但小女娃娃的,不懂国仇家恨,不能当兵打仗出人头地,他常常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期盼。
这是锦妤第一次当着阿慈的面说她土气,阿慈记在了心里面。她虽然不如锦妤摩登,但也没人会用土气来形容她。被人当面这么说,她脸臊红了。
和硕亲王府,便只剩了和硕亲王、阿慈和姐姐阿纯,还有一个伺候他们的丫鬟香君。
1912年至今,也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香君和和硕亲王已经活成了真正的夫妻。
和硕亲王唯一一次清醒地叫她香君,是后来1920年,几个日本军官找上和硕亲王,要他们去日本。和硕亲王宁愿死,也不跟他们走。日本人没从和硕亲王这里讨到好处,想要杀了他,和硕亲王身边几个妾室去陪他们睡,说和硕亲王是个糊涂蛋,是个疯子,他什么用都没有。
阿慈的姆姆已经没人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和硕亲王叫她作玉桃,玉桃其实不是他的名,而是一位得和硕亲王喜欢的侧福晋的名字。那位侧福晋与和硕亲王是青梅竹马长大的,1911年,京城里王爷们已经听到风声纷纷往老家逃去,和硕亲王忙着把几个儿子送回了东北,自己却还抱著一丝期望,想着以后日子不会太差。哪知那袁世凯一上任,就翻了脸,先是让他手下的兵占了他们的府邸,一家几十口人给赶去了风筝胡同里,隔年阿慈要出生了,条件太差,为了给福晋请大夫,让阿慈平安地生下来,侧福晋玉桃去和袁世凯的官兵睡,被奸污死了。
和硕亲王当然愿意去的,北京成这个可悲的样子,以后只会更惨,他不想看着北京变得更惨,也不想家人跟着他变更惨。
姆姆不是阿慈的亲母亲,阿慈母亲是福晋,生阿慈那年就死了,姆姆当年只是个填房丫头,因为人很老实,和硕亲王就让她带阿慈。
一家人到了上海,在顾子善接济下,过了几天好日子,顾子善没多久就去了英国常住,这下可好,和阜亲王染上了大烟,为了几口烟,把别人送的宅子卖了,一家只好搬进弄堂里。
阿慈听了一笑,说:“我爹妈不会介意的。”
得他气质清冷。这是汉疏惯有的气质,十分能够骗人。汉疏身材高,什么衣服都能撑得起。他很少穿马褂,就连锦妤都没怎么见过。锦妤问他:“哪儿弄的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