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说完的时候,酒壶也见底了。
关暮没有回答我。
一月之前的某个夜里,我正在院子里编凉席,关暮从外面回来,进屋子里拿出一壶酒,挨着我坐下,跟我说了纪家的事情。
当然,外门弟子骂我是婊子,还有另外的原因。我是李荀复,以及他的两个儿子,李诀辰和李诀巳的共用炉鼎,这是苍山派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事情闹大之后,外祖父震怒,我外祖母以死明志,仍不能平息流言。我母亲纪瑜虽已验明是外祖父亲生,却也被嫌恶,逐出家门,自此,我母亲纪瑜在各大世家中销声匿迹。
后来不知怎么,各个修真家族和门派突然流言纷起,说我外祖母趁外祖父出门做生意,与从前的散修朋友通奸苟合。
数年后,我大姨纪玥被许配给了当今第一修真世家的家主,李荀复,并先后为他诞下了李诀辰和李诀巳两个儿子。
直到我当了炉鼎,才渐渐明白,任何女人只要沾上这两个字,好像就成了任何人都能踩上一脚、啐上一口的腌臜东西。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能轻贱你,抛家弃小的负心汉能鞭笞你,就算十恶不赦的阶下囚要了你的命,也只不过是在为民除害。
我又吮了两下手指,没有尝到什么香味,只有一嘴的腥味,于是对关暮说道,“你莫诓我。”
关大娘是整个苍山派对我最好的人,她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女儿,不过那是在她活着的时候。
虽然免不了被外门弟子呼来喝去的支使,甚至对着我的脸挥舞拳头,不过好在苍山派的掌门李荀复对我下了禁制,他们不会真的打我,因为这个禁制的作用在于:如果我身上受了十分的力,对我施力之人自己的身上也会受两分。两分不算很多,但人在欺辱弱小这种事情上,非得占足了十分的便宜,心里才能舒坦,这是本性。
李荀复给我下护身禁制,大概也不是因为怜惜我,只是怕我伤的太重,炉鼎的身体要是破损太厉害就不好用了。
关暮说,“鼎香无异于春药,最能挑起欲念,你要是再多流几滴,苍山派所有男人的几把都得立起来了。”
关暮闭上眼,仰起头对着空气嗅了两下,“好香。”
我外祖父先后取了两位妻子,第一位便是我大姨纪玥的母亲林氏。
李诀巳下山除祟或者闭关的时候,我在苍山派的日子还算好过。
我确实不该这么说关大娘。
李荀复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好父亲。
我的亲外祖母,江夏烟,是外祖父娶的续弦,本是自成一派的散修,为人性格爽朗,广交朋友,一次除祟途中,与我外祖父纪燮相识。
他只是斜睨了我一眼,就跟看柴火房里偷泔水吃的老鼠一样,嫌恶又轻蔑。然后他狠狠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摁进了水缸里,要不是我小时候学过凫水憋气,关大娘又恰好及时赶到,我可能就要被他活活溺死了。
外祖父连忘两妻,心力交瘁,终于不再娶,立遗嘱将家产三七而分,七分做了我大姨的嫁妆,三分交给养子纪元清打理。
刚来苍山派的时候,我才8岁,母亲还没教过我什么是“婊子养的”就死了,后来关暮告诉了我这四个字的意思,我还是觉得有些迷惑。养过我的人太多了,除了我母亲和长安街上的那群疯乞丐,还有苍山派柴火房的关大娘,也就是关暮的娘。
所以外门弟子顶多会在我干活的时候,围着我讲一会儿荤话,我要是没反应,他们就恶狠狠的骂我婊子,然后啐一口浓痰在我脚边,便各自散去了。
林家是不修仙的名门望族,家中几代人都在朝中做文官,我大姨纪玥从小受林氏的教养,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对小辈也很慈爱。
关暮嗤笑了几声,然后说,“你知道南疆有一种叫食人鲳的鱼吗?”
这些都是关暮告诉我的。
“这种鱼住在浑浊的河道里,长着剃刀
我把流血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着。
我当时是真的不懂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关暮为什么会这样做。
月亮掩在乌云之后,我看不真切,一个不留神,被竹篾的毛刺扎出了一手的血。
原本以李荀复的修为是不需要炉鼎的,自陆继明飞升之后,三界之内除了魔修重燚,他已无敌手。从我成了炉鼎三年以来,他也才用过我两次,只是为了教我怎么做一只有用的炉鼎,便于被他的儿子们使用。
其实按照血缘宗族关系,我还得喊李荀复一声姨父。
当时林氏病逝还不到半年,我的外祖父纪燮,对我言笑宴然的外祖母江夏烟一见倾心,多番波折后终于求娶回家,两年后,外祖母诞下了我母亲纪瑜。
 第一章
我母亲纪瑜与李荀复的亡妻纪玥,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纪家不似其他修真大家盘踞深山,不问世事,到了我外祖父纪燮,已无几人潜心习道,门内弟子剑法和符术均不精通,生意倒是都做得风生水起。
于是我问关暮,你娘也是婊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