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他心眼不够结交了狐朋狗友,正要细问,他放下碗说吃饱了,径直回了房间。
她绝对是护士中的勇者,只不过在囚禁与虐打中,精神与身体双重受害,勇气与无畏日渐消磨。
无形的束缚还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从那天后,雪生的确再没有来接她。
纪国栋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经历,他只见过雪生,只想得到雪生。
许医生的教诲犹言在耳,炮火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失去颜色,许医生死在她怀中,临死前说:“小纪,你要活着,你要救更多的人。”
纪国栋语气冰冷,就像梦里一样。
纪国栋替她做了决定:“我们去看医生。”
最后,纪国栋还是从她的孕吐中发现可怕的事实,一个她自己都不愿相信的事实。
“二姐,你病了,需要看医生。”她的弟弟平静地说,“我认识一位专治恶症的医生。”
可是,没有什么比命运更无情。
她灵敏地发现以前是工友,现在是朋友。
没有确定之前,纪春尤在恐慌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整个人变得神经,纪国栋一个无意的眼神都会让她精神高度紧张。
她神情木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没有杀过人。
无论哪一种,都是好事。
腹中恶果有她一半血缘,这是她的考验。
凶器是手术刀,用来救人的手术刀。
“交新朋友了?”
纪国栋扶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认真道:“二姐,你还是我的二姐吗?”
他答:“朋友家里。”
现在她仍需煎熬,以挽回唯一的亲人。
不,极短的时间里,她反应过来,自己被欺辱太久,差点忘了早在李可为的诊所,她就杀死过日本兵。
纪国栋关心她,在乎她,这毫无疑问,但同时也无法面对她。
纪春尤已被梦魇折磨得连续数日睡不着,不敢睡。
她到家时纪国栋仍没有回家,他时常说去工友家住几天,不知是回来了又离开,还是一直没回来。
她救过人,也杀过人,绝不是胆小鬼。
腹中孕育的是最恶毒的魂灵,从她这贫瘠的身躯汲取养分,毫不留情,似要将她吸食殆尽。
她不想口舌上怪异的伤势被发现,可当她伤好了能正常说话时,纪国栋还是没回来。
她的弟弟越发沉默寡言,无论她怎样关心、问话,他几乎都是几个字回答。
她会在最安宁的夜里惊醒,黑暗中,刻骨的记忆一幕幕闪现眼前,伊东佑晴的侮辱、虐打,黑洞洞的枪口散发死亡气息。她甚至梦见过纪国栋对她拳脚相加,骂她婊/子,撕碎她的衣服,羞辱她,将她赶出家门。
她对男人的恐惧挥之不去,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弟弟。
纪国栋紧盯着她,她的弟弟如此年轻,却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日渐成熟,他缓缓道:“大姐的孩子只活了半个月,二姐,你会做噩梦的。”
纪春尤浑身发冷,脸色是毫无生气的苍白。
她这样希望着,庆幸着,庆幸自己熬过了肃杀的琴声,熬过了魔鬼的侵犯,熬过了所有卑微和屈辱。
她问:“这几天你都住哪儿了?”
只要还在租借,阴影便散不去。
从房间里的鱼缸到后院的水池,鱼并没有得到自由,这不叫放生。
他们姐弟俩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几句话都困难。
她每天做好饭菜等他回家,六天后,姐弟俩才终于同桌吃上饭。
一个医者,一位母亲,她无法亲口说出心中那罪恶的念头。所以她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扼杀一条生命正是她所希望的。
纪春尤侥幸地猜测,一定是伊东佑晴怕被发现,要和她拉开距离,或者他终于厌烦了她。
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纪国栋的朋友。
 十三、恶症
战前,家里做过药材生意,姐弟三人中只有纪国栋对学医毫无兴趣,不料如
数日的紧张和缺少睡眠令她面容憔悴,似已病入膏肓,紧绷的神经在纪国栋作出决定那刻终于放松,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伊东佑晴对她的折磨没有结束,屈辱与不堪以另一种方式根植于她的骨肉,流进她的血液。
姐弟俩看似平和的相处,充满了不可提及的痛楚。
而在梦中的他不同,那仇恨的眼神如此真实。
纪春尤祈祷,只要雪生不再出现,伊东佑晴彻底从她生活中消失,总有一天他们姐弟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他点点头。
可连许医生自己都说不清,他是否会毫不犹豫地救治一个日本人,哪怕是日本平民:?“我是一名医生,那太考验我的道德了。”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间,纪春尤在病床上醒来,纪国栋焦虑地在床前徘徊。
她当然是,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