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静得可以听清心跳和呼吸。
主会听到我们心里的声音,帮助我们忘记苦痛的回忆。
床头放着一盏做工精细的小夜灯,卧室四壁和天花板上缓缓旋转着繁密的光点,银河与星座清晰可见,如同缩小的浩瀚宇宙。一室柔和的白色冲淡了浓稠黑暗,像傍晚最后一道夕阳的暖光。
苏佑伸出手指描摹照片上的女孩的轮廓,似乎又听到三年前教堂里悠悠吟唱的歌声,心底某种情绪抽枝拔节,缓慢生长。
三年前的十月,伦敦已入深秋,鸽群穿过霏霏细雨,他一个人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喷泉边站着,看人群熙攘来往。不远处立着古老的圣马田教堂,灰白的建筑,灰白的天空,如同一副褪色油画,斑驳里透出陈旧的庄重和静穆。唱诗班的歌声从彩绘玻璃窗里传出,隐隐的若有似无,眼前默片一样的画面便渐渐鲜活许多。
静了半晌,他说:“你先睡吧,晚安。”
清甜的香气绕在鼻尖,暖暖的,引人垂涎的。她撑起眼皮,系着黑色围裙的苏佑站在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托着一只瓷碗,碗里热气腾腾的软糯小米粥缀着几枚红枣和桂圆,看起来很是诱人。
怎么会是你?
他直起身去了书房。
卓静言靠在沙发上小口喝着水,一手摁着大腿上他所说的那个穴位,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奇效,胃部的疼痛感一点一点减轻许多,渐渐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面孔雪白,乌发如墨,侧头的角度和片刻前坐在沙发上的卓静言一模一样。
苏佑没做声,凝目看她片刻,忽的弯下腰靠过来。卓静言猝不及防往后倒。他一手撑在她脸侧,近得两人眼中都能看清对方的影子。
卓静言愣在原地,良久,她喝完小米粥洗好碗,敲敲书房微阖的门:“……苏佑?”
他倚在喷泉边听那歌声,冷雨拂面,连日压在心头的苦郁渐渐消散。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将这座“永久为人类打开大门的教堂”定格在胶卷里,几乎带着虔诚而感激的心情离去。
这样微寒天气陌生国度里,再下意识地回看记忆里那个身影,似乎真的已经模糊不清。清晰的唯有面前的人群,白鸽,雕塑,还有教堂的尖顶,带着真实的温度,一点一点覆盖在渐渐消逝的前度记忆里。
“脸色好多了。”苏佑看着垂目不语的她,“我还有剧本要看,你喝完粥就自己去休息。”
卓静言绷紧的身体倏地放松下来,有些莫名泄气,连原本打算的“晚安”也略去不说,踢着拖鞋转进客房,正要开灯的时候却一愣。
他松了两颗衬衫的扣子,又倒一杯温水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厨房。
要忘记。
她的面孔依然泛白,只将双眼衬得更显墨黑,微卷长发散在肩头,歪着脑袋看着他。没有惯常的从容或狡黠,只有些小心翼翼的歉疚,如同孩子的神气。
人的意识最是自由无羁,停住想念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半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反复地自我催眠。
苏佑在厨房里被炉火烘得有些热,脸上淡淡的绯色:“小心烫。今天太晚不方便找开锁公司,赶紧喝了这个去休息吧。这边跟你的公寓户型对称,客房在书房对面。家里只有男式睡衣,我给你放了一套新的在床头,也许会有点大,将就穿。明天我还有拍摄,很早就要出门,你多睡会儿再起床。”
她睁圆眼:“你做的?”
卓静言拥着被子,躺在缓慢流转的星河之间,渐渐坠入梦田。
这张照片他保存了三年,一直放在他的书橱中。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熟悉万分,比如右上角掠过的五只白鸽,正中间小孩子手中的红色气球,左下角匆匆走过的穿大衣的男人,还有教堂前的台阶上,抱着画板歪着头的年轻女孩子。
卓静言看着门上细密的暗色木纹:“今天谢谢你,我先去睡了。明天我会找人来开锁的。”
不知谁的心跳,愈发急促,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如同擂鼓声响。
一直疼,试试止疼的穴位。”
正要坠入梦乡之际,又听到苏佑唤她:“睡了?先吃点儿东西。”
“有事吗?”他的声音从门缝里和浅浅的灯光一起送出来,有些模糊,听不清情绪。
苏佑在书房里一直坐到深夜。《魅影》的剧本就摊在面前,他看的却是一旁的榉木相框,镶嵌其中的那张照片是三年前他独自去英国进修表演时拍摄的。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卓静言看着他眉间隐隐倦色,不由内疚起来:“抱歉,这么晚还打搅你……我睡沙发也行。你快去歇着吧,等下我自己洗碗。”
苏佑似乎动了动,有些轻微的转椅挪动的声音,但他并未起身。
他倒了杯温水,和胶囊一起递给她。看她皱着眉吃了药,又道:“在膝盖往上四指宽的地方找一个摁起来最疼的点,以能产生酸痛感的力度按摩一下,三分钟左右就可以减轻疼痛……这个就你自己搞定吧,我去厨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