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好的法棍放凉一会儿便坚硬如铁,抽得西斯莱嗷嗷叫,他一边躲一边求饶:“好朱红,好心的美丽的善良的朱红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都给你便宜了两角钱,别人可没有这样的优惠。”
朱红挎着藤篮去了公共租界区,先到到亨利面包房买了纽结饼、黑麦吐司、坚果曲奇和两包法棍。
朱红住在喜德路106号第三层,西式小公寓,80平方米,卫生间厨房客厅一应俱全,还有主卧和客房,虽然拥挤但总归有个舒服的落脚地方。
朱红在浮华亭下班是十点六刻,她唱完最后一首曲子就下了台,台下叫好的公子哥和小老板们还没迎上来,她就溜到化妆间一裹呢子外套挎着小皮包风风火火地走了,高跟鞋踢踢踏踏踩着木板,一推开玻璃旋转门,老梁已经在外面抽着烟等她。
车轮子咕噜咕噜转,朱红靠在软垫上全身松软了下来,看着老梁拉着她从声色繁华的上海市中心一路向西,经过大新百货公司,玛利亚女子学校,基督大教堂,两条长街,最终停在法租界旁边一条栽满梧桐树的街边。
在划完大半盒火柴后朱红的烟也抽完了,她一拢外套踩着高跟鞋走回了106号。
刘丽珍其实不叫刘丽珍,原名是刘巧月,和她一样是浮华亭的歌女,只是资历更老些,她跟一个洋鬼子好过,以为自己眼界开阔身价不凡,又为了追赶国际时尚取了个英国名丽珍,其实按照西洋的读法应该叫丽珍刘,来听她歌的老板都爱捧她,围在她身边丽珍刘丽珍刘的叫,朱红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偏叫她刘丽珍,读起来不中不西十分可笑。
朱红有些心烦意乱,但又不愿意在宝贝屋子里点烟,只好折返一段路去附近的杂货铺看看。
朱红下了车结钱,抖抖身子活动筋骨,往小皮包里掏出一包哈德门,唱了这么久的歌儿她其实不应该抽烟的,但她又累的出奇,新买的高跟鞋不合脚鞋底子又硬,她站在木质的舞台上一整晚还要对那些老板笑脸相迎,整个人都木了。
她不厌其烦地玩着这个游戏,她就爱听火柴划过擦皮时的声音,呲溜呲啦,在一阵白烟后一缕火苗就冉冉升起,好似能点亮她周身的黑暗
甫一上车,老梁就掐灭了烟头,拉起车道:“小姐今晚唱得晚了些。”
早上六点,朱红就听见楼上婴儿尖细的哭声,然后那家的菲佣便踩着蒲扇那样大的脚掌塔塔塔跑去泡奶粉喂奶,又塔塔塔起来做早饭,朱红厌恶极了四层的齐太太,雇了这位大脚菲佣一年都不舍得买一双羊毛软垫的鞋子,清晨便吵得她不得安宁,大约七点半,齐先生就出门去上班,他每次出门,朱红都必会听到他家老旧的黑色铁门吱——啦——吱——啦——的响声,好似螺丝已经松动,十几年没有保修,朱红忍无可忍,枕头一掩翻身去,结果刚安静了半小时,送奶工又噔噔噔踩着楼梯来挨家挨户敲门送奶。
“一共是十角八分。”结账的是店主的儿子西斯莱,金发的十八岁的英国青年,笑嘻嘻地把所有面包都装进牛皮纸袋里,碧玉一样润泽的眼睛不停朝她抛媚眼。
杂货铺还开门,里头挂着一盏微亮的煤油灯,朱红用一分钱买了两盒火柴,就站在门口划拉点烟。
第二天星期六,但她一年四季都无休,上班时间是下午五点,其余的时间她可以尽情睡觉。
火柴头往黑色的擦皮上一划,溅射出点点火星,没一会儿火柴头就亮起一簇火苗,空气里也有了淡淡的硝烟味道,在火焰烧完木棍前朱红微微侧头点烟,手一松,烧到一半的火柴就掉在了地上,没一会儿就没了光亮。
朱红也带着笑,伸手抽出一根法棍毫不客气地抽他胳膊,“西斯莱,你毛都没长齐时还是我带你去的浮华亭,现在出息了谁都敢撩拨,我可警告你,秋月去城郊采风中午就回来,你要是再乱瞟,小心她瞧见了扭头不理你,到时候还得巴巴地求我去给你说情。”
朱红放下法棍,有意无意的说道:“我听说秋月
朱红在歌舞厅上夜班,半夜已没有巴士,只好雇了一位可靠的黄包车师父定点来接送,但因为定时定点,价格要比寻常贵些。
朱红冷笑一声:“今天刘丽珍又没来,唱歌的小姐一共就几人,她不在,我和旁人又要多唱几首,鬼晓得她又在闹什么。”
西斯莱在上海待了十年,汉语说得十分熟练。
烟还剩两根,但火柴却没有了,她翻遍了包才想起来火柴盒今早被她扔在床柜上。
她用脂粉遮住了眼下的青黑,瓷一样的脸庞打了淡淡的胭脂,嘴上抹了口红,百货大楼的小姐说是巴黎现下最流行的颜色,淡粉微红的像没成熟的红柚,朱红把昨天的小皮鞋扔在了角落里,换上平底月牙白莲花纹的绣鞋,鞋口绣了一串珍珠,十分小巧,再配上天青色缠枝纹的旗袍和水色披肩,不是浓妆艳抹却也娉娉婷婷,好似无边碧叶中一抹不胜风力微微摇曳的水莲花。
 小赤佬
这一天的开头真是糟糕至极,大约九点八刻,朱红才磨磨蹭蹭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