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纯知道自己还不能就这么倒下，她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眼前没有光，风吹着寒雨敲在他脸上，血从他喉间的伤口往外涌，连带着他身体里的热乎气一股脑地，止不住地往外涌，让他冷得直打哆嗦，却又没有力气爬起来。
信号箭炸开的同时，原本殊死顽抗与金风细雨楼势均力敌的六分半堂门下忽然开始撤退，丢下地盘不要疯了一样往六分半堂的中心驻地跑，而后以其为圆心筑起铜墙铁壁，俨然是要丢车保帅。
那个属下还没死，不过也不远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艰难地在地上蠕动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周围一片寂静，那些原本应该跟随着她的下属，一个都没有跟上来，黑魆魆的街巷里，只有她和那负责背着她的下属两个人的呼吸声，粗重的，急促的，濒死的喘息。
不过也不需要反映过来，雷纯强忍着脚踝的疼痛扶着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拼命往前跑着，黑暗里没有光，幸而整个开封地图都刻印在她脑海里，哪怕闭着眼睛她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死了。
“三队留下断后，剩下的人护送我回去。”雷纯把仅有的人手分成几队，眨眼的功夫就安排下去了接下来的路线。
雷纯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并不多，但都是雷损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忠心耿耿甚至可以为了六分半堂献出性命，这是她手上仅有的牌，她必须要依靠这些人回到六分半堂的中心驻地，她必须回去，只有回去，才有希望扳回一城。
雷损突然那么真切，那么切实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苍老，他就像是那些普通的老人一样，思维迟滞，老眼昏花，而后就像现在这样，跌了一跤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是她此生前所未有的狼狈了，越是狼狈，她的心里就越是恨，那种恨就像是毒蛇撕咬着她的心脏，腐烂的汁液酝酿出满腹怨毒。
“不……不可能……”枯瘦的手指抓着地面，雷损的眼神涣散，又好像凝滞着难以言说的疑问，“怎么……怎么可能……”
唯一的期盼，就是他的女儿当真如他所想的那般聪颖诡诈，狄飞惊也当真能尽心尽力地辅佐她。
而后，他安排好的人放出了一个信号箭，也不知那信号箭是如何做的，硬生生在暴雨的开封夜幕，炸开一簇灿烂的烟花。
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一丝细细的暖光，烛火跳跃，给雷纯死一样灰白的脸色添上了一丝红晕。
雷纯栽倒在了地上，霎时手上就划开了大片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是比疼痛更煎熬的却是恐惧。
那丝灯
忽地，一滴暖暖的东西溅在了脸上，带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咸腥气息。
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若是雷损赢了，放红色的信号箭，若是雷损输了，则是蓝色的信号箭。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目眦欲裂，“你不是……”本已经快要委顿在地的身体突然像是又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似要扑上来，但刚刚抬腿就栽倒在了地上。
那苏梦枕呢，苏梦枕去哪里了？
雷损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丝让他骨子里发寒的恐惧。
极端的悲痛之下，有的人会完全失去理智，有的人却会更加的理性，更加的冷静。
天上的蓝色明亮，仿佛鬼火幽幽。
她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雷纯不会武功，只能让人背着她前行，她伏在下属的背上，衣裙脏污得不成样子，胡乱裹着不知是谁的袍子，脸上抹着污泥，装作是受伤的普通弟子。
“苏梦枕！”她在心里恨恨念着这个名字，把每个字每个笔画都刻进心头一样。
天很冷，风一吹更冷，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快速地带走了身上仅存的温度，雷纯上下牙打架咯咯作响，冷得几乎失去意识。
雷纯勉力露出个笑：“仲先生。”
嗓音凄厉如杜鹃啼血。
血的味道。
他看着眼前的那片黑暗，从未有过地渴望着能够看到一丝光亮，于他而言，那黑暗就仿佛是六分半堂的未来，被吞没在无尽的夜色之中，没有半分希望。
苏梦枕，苏梦枕，苏梦枕。
眼前的人，方才哪怕只有一刹那，惊鸿一瞥的面孔，哪里是苏梦枕，分明，分明是那个莫名出现姓仲的男人。
他眼里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另一边雷纯看到天上的烟花，忽地双腿一软几乎站不住，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爹——！”
背着自己的下属猛地往前冲了两步，而后推金山倒玉柱一样重重栽了下去。
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半分明光在这里亮起。
“雷姑娘。”有人执着伞，提着灯笼，大雨瓢泼如天河倾泻，却半丝没有沾湿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