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夜。”羽歌夜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羽歌夜回过头来,眼眶终于湿润。四年不见,唐修意容貌没有衰老,精气神却变得颓靡,眼角眉梢,都没有了当年的凌厉之气。他猛地扑过去,紧紧搂住唐修意,感受他身边所剩不多的温暖。唐修意看着倒在地上的羽良夜,眼神里也没有了怨尤。景帝遗诏,手足不得相残,儿子不得弑母,羽良夜做到了,羽歌夜也可以做到,但是羽良夜还是选择了死去。
“覆水难收,这句话,当真要反复咂摸,才能品出其中真味。”羽良夜和羽歌夜一路走去,太和殿广场空旷得让人害怕,“我曾经以为,得到了帝位,就能得到你,却没想到,反而把你推得更远。我曾以为,天下就意味着一切,却没想到,天下什么意义也没有。”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羽歌夜和他沿着太和殿广场中央的汉白玉道路前行,这条路,从来都只属于帝王,羽歌夜毫不在意地直接踏了上去,羽良夜却并没有说什么。覆满白雪的道路,随着他们走过,留下两行足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真的坐上这龙椅,羽歌夜才发现,它真的太宽太大,左右不着,后背不靠,他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面前是跪下齐声唱诵他名字的百官,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开心。面前,放着一个卷轴,羽歌夜慢慢打开,绢布上,用小楷写着密密的字,打头两个大楷,国纲。
唐修意扶着羽歌夜的手,将羽歌夜送到丹陛之下,看着羽歌夜走上丹陛,坐在龙椅上,眼神中的感慨,多到解不开,散不去。
心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先行致祭,而不是先拜皇帝,羽歌夜的举动,已经传达出十足的信息,云京城外百官跪迎,却只看到羽歌夜一人独骑,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向着云京城走来。
,让云京城都全数听闻,守在云京门口的百官,都被这豪迈苍凉的歌声震颤心灵。章鸣镝这个老狐狸,一面想讨好羽歌夜,一面又生怕羽良夜还有翻盘机会,竟发动百官,奏请出京迎接羽歌夜回京。这样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做足了功夫,本来正得意的他,此时听到镇灵歌,也不由白了脸色。
羽良夜和羽歌夜一起站在太和殿外,一步就可跨过门槛,走向那张龙椅,却没人动这一步:“我能抱抱你吗?”
羽歌夜没有拒绝,羽良夜伸出手搂住羽歌夜,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几,他轻轻嗅闻着羽歌夜发丝的味道,羽歌夜却并没有那么厌恶了,羽良夜退后一步,手指轻轻拂过羽歌夜的脸颊,他的掌心,有一粒红痣,鲜艳如血,看到羽歌夜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羽良夜苦笑一声:“可惜我掌心的红痣,不是你上辈子留下的记号,你不是我的金熙,我不是你的纳兰。”
羽歌夜嘴唇颤抖,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羽歌夜早已察觉他身体中的生机正因为毒药迅速消失,看着羽良夜倒在地上,身体渐渐僵硬,身上开始覆上雪花,脸上却还挂着温柔的笑容。他心中竟然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反而觉得突然间失去了一个支撑一般,心里空了一块,他这时候才发现,太和殿燃着再多的灯火,也显得好暗,金碧辉煌的龙椅,看着却那么冷,而他身边却没有人,只剩下他一个。
“打得下江山,便坐得稳,大不了,我将它毁了便是。”羽歌夜终究是有怨气的,羽良夜短短几句话,可谓字字珠玑,句句良言,但是他却任性的说狠话,只想看看羽良夜恼怒的样子。然而羽良夜却像是看淡了一切,一直保持着微笑。
羽歌夜一骑入京,百官相随,来到紫禁城门口,却看到一个人,站在紫金城外五气朝元桥上,穿着深紫裘袍,白色里衣,手中提着一盏八景宫灯,照亮了因为大雪而发昏的路。羽歌夜眼神有片刻恍然,旋即滑下马来,站到他的对面:“这身衣服,你不配。”
羽良夜不以为意,此时的他,才更像是羽歌夜认识最久的“太子哥哥”,淡雅,雍容:“何必说是挣扎呢?父皇遗诏,我们手足不得相残,我没有动你,也没有动母君。”
羽良夜宠溺地笑笑:“打江山易,坐江山难,没有你想的那么轻松。江南富庶,国之重地,欲兴国运,当从此始,西南四州,人心顽固,其民凶悍,柔以化之,河朔六州,围绕京师,世家纠缠,实为大患,中原五州,青党弄权,于国无益,国之蠹虫,神庙虽能稳固人心,却常染指君权,祸乱朝纲,即使不废,也当平之。”
“悦王殿下功高千秋,德盖万古……”章鸣镝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被羽歌夜冰冷眼神看得仿若喉咙生冰,再不能言语。
“难道你还想挣扎吗?”羽歌夜抱着孩子,甚至不曾看过羽良夜一眼。
两人沿着台阶,来到太和殿殿门前,巍峨恢弘的大门内,金銮龙椅,静静等待着它的主人。
“至少,不会在见你的第一面就被你杀死。”羽良夜微微一笑,提着八景宫灯,和羽歌夜并肩向着紫禁城内走去。
那掌心的红痣突然扩散,变成了一滩,羽良夜嘴角涌出殷红的鲜血,用手捂着自己的嘴,脸色已经青白得可怕,却还是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