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各地动乱,田地欠收,放眼看去,一条街上多的是人卖儿卖女,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童还不过几吊钱,猪肉都还要二十吊钱呢。玄空莞尔,将手里草团子递向乞儿,说:“拿吧。”
玄空听了那路人的话,心下一凉。油伞落在泥地上,大风一吹,便飘到汹涌的河里。
于是,玄空的日子又回到了先前那时候——白日念佛,夜里抄经,他仿佛从未有闲下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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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日子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江水泛滥,安陵上下生计就靠这条江了,无奈江河凶险,打渔的都没胆子轻易出船,可也总有不要命的人在。
屋子里十分整洁,连被子都叠得齐整,茶杯倒扣在桌案上,连那包松子糖亦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那人离开时未曾留下只字片语,就和他来时一样,亦未带来什么,就好似这里不曾有过另一个人。
和尚的屋子空了出来,那人离去之后的第三日,玄空方进去整理了一番。
屋外,雨水点点,淌湿了肩。他按下斗笠,身影逐渐没入雨中。
——玄者,天时也;离心无境,离境无心,境由心生,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则所谓空也。
来人是一帮山上的马贼,这些山贼一年前来到此处,本来还只是在山路打劫行人,后来胆子越养越肥,直接到镇上来作乱,半年前还摘了本地衙门的脑袋。从那时候起,这些贼人便更加无法无天,明目张胆地命镇上的人每月都要上缴财物。
“麻烦让一让——”和尚挤了进去,村民们纷纷叫了声“小师父”,让开了路。就见那前方横着两个尸体,用席子草草地掩了。牛二家的媳妇儿抱着其中一个哭得呼天喊地,另一个尸身却无人认领。玄空疾步过去,也不管是否犯了忌讳,掀开席子一看——
他每隔数日都会来到此为病人义诊,每每他人还未到,等的人已经排到了巷尾。看那和尚正替人把脉,不管对谁都温和恭谦,便是问得多了也不觉烦躁。那些病人拿着和尚写的药帖,无不感激地道:“多谢小师父,小师父宅心仁厚,佛祖必当保佑。”玄空回了一声“善哉”,平和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敢居功。
第28章 番外 (三)
师父说,他有佛缘,却无佛心。
玄空站起,那包松子糖依旧原封不动。他将油包纸打开来,拈起一颗,放入嘴里,细细嚼着,只觉甜中带涩。
这就是和尚的修行,十年如一日,之前的变化,也不过是和那滴落在水潭里的雨滴一样,轻轻地荡漾起一波涟漪,终要归于沉寂。
烛火摇曳,明明暗暗。他一个恍惚,墨渍便在纸上晕开。玄空看着字,正是出神之际,蓦然听见一阵声响——
玄空回到案前,重新展开一张纸,这一次他只写了几笔,便又停了下来。抄经为使心静,那,若是越抄越乱呢?
细雨飘下,树影绰绰,哪有什么人影。
此时,忽而有人惊声叫道:“——那帮马贼又来了!”
死者的脸已经被水给泡发了,可和尚还认得出人来。
碧落寺大殿内,无空法师看着弟子。
“那现在他媳妇儿可怎么办啊,孩子还没满月,还有个老母亲——”
他奉师父的命,离开碧落寺,云游四海。后来,他来到这间破庙,不知不觉便过了两年。
“……那人说什么都要过江,一口气出了二两银子,牛二也是为了多挣几个钱。”
雨水打在枝叶上,和尚的草鞋踩过了泥泞。他拿着一柄油伞,行过浦江,却见有人群聚拢在岸边。
可能最近有点脱腐了吧。
和尚为死者念了往生咒,超渡之后,便同人安排,将尸体抬走。
那些山贼骑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丝毫不惜人命,见
不是他……玄空觉着心上有什么一瞬间落了下来,又觉自己这想法实在罪过,便将那席子再次掩上,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就这样,和尚从早忙到了午后,连水都没空喝上一口。好容易瞧完了最后一个,玄空这才总算歇了口气。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喝了几口壶子里的凉水,接着打开包裹,拿出两个草团子。刚要打开的时候,眼角便瞥见了一个站在角落的小乞儿。
这一日,和尚来到镇上的闹市。
“……”玄空看了一阵,许是确认了确无第二个人,这才走了过去。夜里风大,木闩已经腐蚀,这才被轻易吹开。玄空正要将窗户关上的时候,目光在那不远处的柳树上一落。
玄空跪于他面前,听那空远的声音说:“玄空,你的‘心’,并不在此。”
急促的步伐声响起,和尚推开门,往里一觑,便见那窗门被风吹得开开合合。
所有人脸色大变,登时间整个镇子便乱成一团——那些商贩慌乱地收拾一通,街上其他人匆忙跑走,冲回屋里紧关门户。眼前突然一片混乱,玄空被行人来回推挤,没一会儿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夜里,雨未歇。玄空伏于案前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