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惋惜涌上他的心头，他悲哀地发现，苏瞳比自己想得更透彻。
有些人相交一辈，也不及这“眼缘”二字。
“其实我并没有在师傅门下受教过生死大道，只是初见时，他送了我一句话。”还记得自己刚才对真道灭说的话，她要帮他悟道，苏瞳不想自己对真道灭的承诺变成一种欺骗。“师傅说了，人的一生，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因为苏瞳的话里，字字包含大道之息，所以情不自禁，真道灭将她的每一个字都深深记在心中，反复咀嚼，立即又有所得！
可惜，可惜。
大道至简！
的确在自己踏上莲舟的刹那，自己的脚与彼岸花色的裙子就开始自裙裾处褪色，一股灵魂麻木的感觉油然而生，与之前因果道主灭却自己此生记忆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同。
“我曾以为，他是要我关注生死之间，人之一生，生是起点，死是终点，开始和结束，只是两个结点，在两点之间的来去，才是生死真谛。”
这就是缓慢死亡的感觉吧？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珍贵的东西在消失。
耳中嗡嗡直响，震得真道灭满眼金星！本以为瓶颈不可突破，没想到跳出自己多年的桎梏，真谛居然如此简单！
“我说了，师傅的大道精深，也许你一百年也不能领悟。”
“今天我又想明白了一点。”苏瞳的声音果然继续不急不徐地从河中飘来：“当年师傅所说的并不是‘从来处来，向去处去’，而是‘我从来处来，我向去处去’。”
灵魂在失色。
真道灭为见过这样的女子，却在她死灭时才结缘而惋惜。他甚至不忍一直凝视她远去的背影，因为那涤去记忆的河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令她鲜活的颜色化为灰白。
也没有几人，这他孙孙孙孙孙孙孙……一万个孙子辈的小丫头不知深浅地称他一声“大哥”，脸上也不感觉害臊掉皮！
她要去彼岸！
她船灭，道消，肉身灰飞烟灭。
苏瞳低头。
“‘若有再见时’个屁啊！你还有再见老子的时候吗？”真道灭气得双眼喷火，站在岸上捶胸顿足：“你看你的脚！你看你的衣裳！妹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老哥我说的通通都是真的啊！你心上人死也正好，待我大船能启航，再去轮回里为你寻他，许你们俩一个生生世世的姻缘也不是难事，何必纠结在这一世？你这样折腾自己，若是记忆消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面前现在只有一船，一专门给魂魄准备的莲舟，既然有舟，还犹豫什么？
可是不知为何，真道灭就是觉得苏瞳可爱得很。
不过为何苏瞳还说了一个“曾以为”，难道在此意的基础上，她还有更深的彻悟？
真道灭皱起了眉头，这与之前那句，又有什么不同？
他心下心中巨浪滚滚，仿佛在万千迷途之中，忽见一条发光的路。
接到自己的魂客，那在鳞鳞波光中一进一退的莲船，终于欣喜地推开泥岸，迫不及待地向河流的主干飘行而去。
就在真道灭怅然之际，苏瞳的声音又幽幽飘入他的耳中。
真道灭震惊地发现，自己似乎在被苏瞳的话一次又一次地敲打！
火色的红裙，失去那种张扬不羁。
补船老人夺舟而逝的故事并没有吓倒她，回到傲青身旁的执着，也远远大于她对死亡的恐惧。
这十万年前，他在修补自己的道心，同时也在自省自己的错误，然在这一刻苏瞳的点拨之下才蓦然发现，自己似乎过度关注于生和死的两个极限，却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漫漫人生。
百年之后，物是人非，唯有现在，可以把握！
本末倒置，船岂不覆？
今生记忆在远走。
他没有说话，可是苏瞳却知他心中所想，因为在几息之前，她也并不觉得多了一个“我”字，这句话有什么不同
嗯，是朋友！
她的爱人，纵能轮回，在她心里，这一世与下一世还是不同的。一如他现在不忍她走，因为就算自己日后能在轮回里再寻觅她，她也绝对不是今日这骄傲又倔强的模样。
“你也说了，若入轮回，他……就不再是他。所以我不要来生，我要今世。”苏瞳倔强地扬起了头，眸中依旧闪烁璀璨的星火。
是可以把酒言欢，两肋插刀的朋友。
傲青与玉卮不同，玉卮今世太苦，何况自己当年没有打捞的能力，见于往生，是她最大的诚意，而傲青则是她头的血与肉，就算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她也义无反顾地想要朝他靠近。
再也凝不出渡河之舟，也等不起真道灭百年后才能修葺完毕的巨轮。
真道灭怔怔地看着苏瞳眼中璀璨的颜色，很难想象一个驻足于莲船上的女子，还能保持这样斗志昂扬的模样。
他的船破，本就是因为自己道心偏差，又一意孤行反复行船，才最终被风暴击溃，搁浅于这荒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