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对谢天澜没有怨,那自然是骗人的。可近阵子,我却又逐渐想通了。我生而为妖,本就为异族,而为了令靳涯采信我,我也曾昧着自己的良心,残害正道之人。
一片死寂。
我神色木然。毋怪,我总觉得,师叔气质有变,想不到,症结居然在此。
男人的步伐一顿。我不由攥紧拳头,唇抿得死紧。
我醒过来了。
说来,当日万魔宗一片大乱,人人自危。诡谲的是,魔君靳涯好似凭空消失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靳涯此人行踪诡秘,常突然出现,又连着消失数月。魔宗里头,就算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也掌握不到他的踪迹。
我沉默地轻摇了摇头。我听见他叹了一声,跟着人就走过来。他在床边止步,顷刻,说:“你是不是心里怨恨师叔,没有告诉各宗道友——”他看向我,“若非你忍辱负重,冒着性命危险,暗中传递消息,我们根本不可能杀入万魔宗。”
慕无尘脸上的表情微微凝住,他可能也没有料到,来人居然会是我。
谢天澜目光一敛,说:“我去叫人看看药煎好了没。”他站起来,刚要走出去,我就叫住他:“师叔!”
谢天澜回望着我,他的语气竟有一丝感慨:“我以为,你的心里,已经不认这个师叔了。”
“慕无尘!”谢天澜吼了一声。
我看看他,哑声应:“我真的不知。”
“宗门之争,本非修道人所该执着一点,你师叔也一直这么认为。直至这场大战——”谢天澜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莫说三十七剑,你师兄师弟一共两百多人,两百多条人命,全都葬送在这一战当中!”
谢天澜没有否认,他沉静须臾,后说道:“仙宗各派,壮大至今,每个人都只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这世间已经没有纯粹的修道之人了。”他边走边道,“我们天剑阁为三宗之一,放眼天洲,有谁不认得天剑阁的剑。”他停下来,看着外头,“那都是过去了。”
我眼神空茫地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听着。这次仙魔之战,各宗皆有耗损,只有天剑阁损失最为惨重。说到底,还是宗门势微,被人强迫着推到最前头,流血而死者无人悼念,贪生怕死之辈争夺名权,这就是如今的正道。
这世上,我唯一还能赌一把的人,只有谢天澜。果然,师叔没有令我失望,他带着天剑阁的剑修,联合各宗上百名出窍期以上修为的仙者,一起攻陷了魔宗。我没想到的是,等待我的,却是牢狱之灾,还有无数人的唾弃和谩骂。
谢天澜的视线没有从我身上离开,他可能是心有存疑。但是,我希望他能相信,在这世上,慕青峰不管对谁
我握紧的十指渐渐松开,我讽刺地笑了一声,两眼直直地看着一处,嘶声喃喃:“就算说了有谁会相信?”
很多,他的脸尖削内陷,轮廓深邃,像是极其刻薄冷漠之人。慕无尘看清是我时,眼里的锋芒顿然一滞。
是我太天真了,当我做了这么多恶事以后,他们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重新接受我。
两年。我在万魔宗,在魔君靳涯的身边,每日都如同置身于水火当中。我自知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和绝望,可我只要想到,一旦事成,我也许就可以回到仙宗,也许我还有被人接纳的一天,不管有多难熬,我都没有放弃。
慕无尘停下来,他像是看着谢天澜,却又好像是透过师叔,冰冷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若不觉他碍眼,就快点将他给带走。”
我强撑着支起上半身,胸口钝痛不已,紧接着,一股腥甜已经冲出口腔。
我看着这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地方,视线慢慢地转下,直到看见了在蒲团上打坐的谢天澜。他也察觉到我醒来了,缓缓将眼给睁开来。
“青峰!”谢天澜不知由何处赶来,他匆忙将我扶起,我一动,又呕出一口血来。谢天澜看看此处,最后难以置信地望着浣剑真君:“我察觉一股凌烈的剑气,就猜到是你青峰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狠心!”
看着他的神情时,我逐渐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我扶着旁边,从床上坐起来。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谢天澜也一样。我们俩在寒泉里泡了一夜,刺骨的寒气穿透心肺,连声带都冻上了。我开口时,声音极其沙哑:“谢长老”
我咬咬唇,轻声说:“我知道,师叔未将此事告予他人,必定有师叔的苦衷。”
谢天澜收敛哀伤,他说:“我知该怨的不是别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魔尊。”他看向我,眼里有恨,“我定要手刃他,为门中惨死的弟子报仇!”
谢天澜虽然为人严肃克己,然而,却鲜少真的动怒。慕无尘毕竟是巅峰期的修为,他方才一出剑,尽管临时收手,剑气也震伤我的肺腑。我自知慕无尘绝非故意为之,可他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收起青峰剑,转身就要离开。
他走回到我的面前,将双手放在我的肩头上,压低了声音:“青峰,你实话告诉师叔,你真不知,靳涯如今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