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生活从名词变成了动词。
他睁开眼睛得有些早,而杰森的亲人还没有薄情到下葬的第二天不来拜访。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访客手里举着伞,手骨像是水磨机一样收紧,伞柄在他手中发出“喀嚓”声响,眼底残留着少量的震惊,他身后的青年脸上的表情则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手里的花束几乎摔进泥泞里。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会面啊,凯亚想。
严格来说,那不是看到。你怎么能看到一串无形的波?无形的波从遥远天体跨越无数光年来到地球,找到了它选定的终点,他一直寄宿在这个孩子的大脑里,伴随他从蹒跚学步的婴儿慢慢变成奋力奔跑的少年,他是潜藏在他人生里的幽灵,在他不存在意识的时刻就陪伴自己选定的容器一同成长。
这不代表什么,反而让凯亚松了口气。
但是他觉得还没必要做到那一步。事实上他现在连他是谁都没搞清楚不是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刚刚操纵的光丝是什么?他为什么能够肯定自己不是杰森·陶德?太多的秘密在等待他探索,没必要让毫无美感的急躁毁掉一切。
这句话没有什么可信度,然而现在也不是个叙旧的好时候,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男人眼中渐渐漫涨起怒火,却想不出能够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沉默在墓园的荒草里蔓延,被枯树上栖息的乌鸦一口咽下,化作属于亡灵的叹息声。
时间很多,没必要那么着急。
下一刻,他看到一个小男孩闯进画面,他抱着装着食物的纸袋,在小巷里灵活地穿梭,他看着男孩的脸,认出了他是谁,他来不及追上杰森,意识忽然沉了下去,没入了他的身体。
他对自己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挑剔,太多人都这样生活,人人都在烂泥里挣扎,没人会在意一块烂泥原本应该是什么颜色和形状。
他看到杰森抱着面包和水果躲避成群的野猫,无师自通如何在车流间逃跑,他并不经常在外逗留,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迟回家,很可能来不及照看药瘾发作的母亲,一周有五个晚上,他要去寻找酩酊大醉的父亲,防止他一脚摔进井盖遗失的下水道。
凯亚坠入梦乡,看到了夜幕下的城市,明亮的灯光止步于巷口,阴影里仿佛藏着无数诡谲的怪物,尖叫和争吵从四面八方的窗口里传出,破碎的玻璃在声波中震颤,野猫们在垃圾箱上打斗,凄厉的猫叫声仿佛能撕裂夜幕。
是对他敞开的宝库,他可以在其中尽情徜徉,翻阅每一段记忆,不担心遇到愤怒的主人——现在这个宝库属于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他给自己头上的伤口上药,一边对着空白自言自语,“不过你想要我的身体对不对?那就给我点反应,假装不存在
打发无聊的选择不那么多,而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不抱太多希望,他还是开始沉浸进杰森的记忆,寄希望于在其中找出答案。
只是这座城市的混乱无序的又一个悲剧缩影,这个孩子活得忙忙碌碌,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和底层人的求生欲充满讽刺地有机融合,看起来居然还显得有几分积极向上。
好吧,至少这样能够减少许多对话的工作量。在被对方击昏之前,他想。
事实上,说真话并不能让事情变得简单,只能给倾诉者提供一点慰藉和满足,而对倾听者来说,真相从来不意味着解脱。
“我不是他。”他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杰森·陶德已经死了。”
他的视线局促地下移,杰森的记忆忽然在他的脑海里闪动,他拥有了和杰森等量的战斗经验,眼前的访客在瞬间不止是悲恸的父亲和兄长,他看到了他们手里的武器,他看着父亲,从他紧绷的嘴角里看出怀疑。
比起,这更像是一个梦。
直到听到墓园门口的动静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预估错了一点。
这一次不是草率的翻阅,所以终于,他看到了更多他没有发现的东西。
杰森看着他们,他从杰森的眼睛里看着他们,他感到无措和棘手,他该说什么?他又能对失去孩子的父亲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具身体里睁开眼睛,这听起来简直像本以亡魂占据死者身体为开局的三流。
谁都会惊恐的,当前一天下葬的亲人忽然爬出坟墓,但对面的男人并不惊恐,他只是戒备,想知道这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亡灵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小的杰森住在犯罪巷里,家庭成员是给恶棍当打手的父亲和饱受药瘾折磨的母亲,不算是英雄不问出处里最差的那种家庭,或者这就是最糟糕的部分——这种家庭在哥谭并不少见,不论好坏都不算特别。
这让他接下来的话容易出口了一些。
他把真相不经料理就搬上餐桌,寄希望于蝙蝠侠能够有一副消化刺身的好肠胃,随后就是等待,漫长的等待,等待DNA检测的结果,或者等待蝙蝠侠消化完一桌生鲜。
……
他还没有体验过梦,不过真正的梦大概也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