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桂。
在他仅仅十五六个春天的一生里,他用燃烧自己的方式活着,他战斗、抗争、被信任、渴望被爱,无所畏惧得让人恼火,仿佛打断他全身的骨头也不能让他屈服,而很凑巧,这也是事实。
他选择后者。
那么——他是谁?
但随后,他想到杰森的亲人。
不过棺材里的空气不足以支撑他慢悠悠地困惑,他叩了叩棺材,发现棺材板比他想象得更坚固,想要出去恐怕有些困难。
一个认知先一步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死了。
杰森的身体曾经灵活又矫健,有些陈旧的伤痕,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一具属于少年人活力四射的身体。
第二个认知是:他又活了。
掩埋,焚烧,抛弃……他的下场是比较好的那种,埋葬他的人对他怀抱着足够深沉的感情,他面孔干净,手脚俱全,身上的西装出自手工定制,以死者来说,他衣冠楚楚得像个富家子弟。
但很快,这个念头被另一个更鲜明的事实暂时掩盖。
当然,他能让这具身体自然愈合,好像他还活着一样,骨髓继续造血,心脏继续搏动,人体循环一如既往,但这没有太多的必要,他为什么要维持杰森·陶德活着的假象?这个孩子已经把足够重要的东西留给了他,他已经拥有了他的身体,继续借用他的身份则显得有些无耻。
杰森猛地睁开眼。
他杰森的记忆,像个冷静的旁观者,他能感受到那个孩子的所思所想,并不比翻动书页更困难,甚至他不需要感受,那些情绪、思想、念头也会一股脑地涌来。杰森·陶德的情绪激烈而又蓬勃,仿佛一株发育不良的植物,拼尽全力攫取任何能够触碰到的养分,甘露或者毒药,哪怕这样的暴饮暴食会涨破他的胃袋或者灼伤他的喉管。
他能看到全部,如果他想,他也可以去学习全部,那
好嘛,凯亚。
凯亚松了口气,同时感到由衷的怪异。
而问题就在于此。
死因是爆炸。
鲜血从血肉模糊的指尖滴落,消融在暴雨的泥泞里,他跪在浑浊的积水里,喘了几口气,抬起手时,手指上已经缠绕上了淡金色的光丝,光丝飞快地填充轮廓,修复每一丝血肉。
他当然不是杰森·陶德,那么他也不应该用杰森来称呼自己。
但就算他不能再算是生者,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棺材里。
第三个认识是一个问题。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微微一过,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图像忽然在意识里浮现,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他感觉他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缓了缓,试着坐起身,手指却触碰到了坚硬的木板。
他花了点时间思索,想给自己找个合适又足够礼貌的名字,这有些困难,考虑到他能从记忆里找到的名字一般都会对应上一张脸,他在姓名编织的迷宫里兜着圈子,最终从广告牌上选定了自己的新名字。
不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人。他对于探究杰森的过去没有兴趣,但记忆时难免会看到一些别的,你怎么能要求一个人翻开一本书却只能去看其中一行?
死亡是一趟单程列车,逃票回来出点什么差错并不让人意外。
眼前的黑暗浓郁而粘稠,空气稀薄得仿佛咖啡奶泡上的肉桂粉,甚至不足以让他深呼吸来平复心情。四周则是坚固的木板,打磨光滑,摸不到木刺,也摸不到缝隙。
他按着自己的心脏,对着看不透的黑暗出神,思绪和微弱的呼吸一同游离。
但这也意味着,他被封在了棺材里。
为了从墓地里爬出来,他付出了八片指甲的代价。
他没有感受过人类的记忆,但他面前的这一份比他想得更纷杂无序,不过整理它们依旧不算困难,只是短短刹那,他就已经读取了杰森·陶德短暂得仿佛烈焰的一生。
不知道多久前,他被人用撬棍反复殴打,敲碎了骨头,遍体鳞伤,最终在狂笑声中看到了爆炸的白光。
但那是在他变得破破烂烂之前——最好的入殓师也不可能修复断骨吧。好在他正式入住了这栋破房子,并且慷慨地先行进行了装修,现在杰森从里到外都和全新的没什么两样,除了不再活着以外。
没人会站在旁观视角看待自己时毫无代入感,要么他就是那个绝无仅有的怪胎,要么就是他只是一个外来者,那些耀眼亦或黯淡的记忆根本不属于他。
他对杰森感到有些歉疚,为即将发生的事。他向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说了声抱歉,随后伸手撑住棺材盖。
从记忆来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但杰森把西装扯开,愣是没在身上找到半点伤痕,就算入殓师帮他缝合过伤口也不可能这么光滑,连缝线的痕迹都摸不到。他继续摸索,越过少年单薄分明的肌肉,心脏在肋骨下鲜活地跳动,精神抖擞得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百米冲刺,而不是新近死了一阵。
人类会怎么对待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