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被押回监狱,关进死囚牢房。
“为什么不能呢,”于连想“如果有来世的话?说真的,如果我碰见基督徒的上帝,我就完了,那是个暴君,因此,他满脑子报复的念头;他的圣经说的尽是残酷的惩罚。我从未爱过他,我甚至从未想相信人你爱他是真诚的。他没有怜悯心(他于是想起了圣经中好几个段落)。他将以可恶的方式惩罚我”
玛蒂尔德这一天像住在六层楼上的穷姑娘,温情脉脉,毫不做作,然而她从他那儿得不到更朴实的话。她从前常常让他受到的折磨,他回敬给了她。
“这个卑鄙的福利莱背叛了我,”她对他说,绞着手,气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一定吧,先生,三天后的断头者。”
“阿尔塔米拉伯爵跟我讲过,丹东在死前曾用他那粗嗓门说:‘怪哉,斩首这个动词不能有全部的时间变化;可以说:我将被斩首,你将被斩首,可是不能说:我已被斩首。’”
此时此刻,于连玩弄玛蒂尔德的性格,冷静得像一位熟练的钢琴家弹琴“显赫的出身这种优越条件,我是没有,”他说“然而,玛蒂尔德的崇高心灵把她的情人抬到了她的高度。您认为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在法官面前会表现得更好吗?”
“我的爱多吗?啊!我爱过德-莱纳夫人,然而我的行为是残忍的。在这件事上和在别的事上一样,为了闪光的东西抛弃了质朴平常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罗特鲁的旺赛斯拉斯的这一段:
“如果不是玛蒂尔德,而是德-莱纳夫人在我的牢房里,我能够保证我自己吗?我的过度的绝望和过度的悔恨,在瓦勒诺们和当地所有贵族的眼里,可能被当作对死亡的可耻的恐惧;这些内心懦弱的人,他们的经济地位使之免受诱惑,他们多自豪啊!德-莫瓦罗先生和德-肖兰先生刚刚判了我死刑,他们会说:‘看看什么叫生为木匠的儿子!他可以变得博学,机智,可勇气呢!勇气是学不来的。’即使是这个可怜的玛蒂尔德,她现在在哭,或者不如说她哭不出来了,”他想,望着她的红红的眼睛他把她搂紧在怀里,因为他看到这种真正的痛苦,不禁忘了自己的推论“她也许哭了一整夜,”他对自己说“然而有朝一日,这个
国王(拉迪斯拉斯之父):绞刑架也已做好准备;把您的头放上去吧。
原来是玛蒂尔德。“幸亏她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他这么一想,完全恢复了镇静。他发现玛蒂尔德形容大变,像是病了半年,真真让人认不出来了。
“回答得妙!”他想,然后就睡着了。早晨有人紧紧地抱住他,把他弄醒了。
“怎么,时候已经到了!”于连睁开惊恐的眼睛。他以为是刽子手抓住了他。
“可是,那是怎样的前景啊!战时是轻骑兵上校,平时是外交使团的秘书,然后是大使因为我很快会熟谙事务的即便我不过是个傻瓜,德-拉莫尔候爵的女婿还怕有对手吗?我的任何蠢事都会被原谅,甚至还会被当作才能呢。有才能的人,在维也纳或伦敦过最豪华的生活”
“我昨天发言的时候不是很美吗?”于连回答。“我是即席发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说真的,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躺在床上,发现单子是粗布做的。他的眼睛睁开了。“啊!我是作为死囚关在黑牢里了,”他对自己说“这是公正的”
拉迪斯拉斯:我的灵魂已做好准备。
“那好!是的,我的朋友,三天后的断头者,”他回答那个人道。“德-肖兰先生将跟马斯隆神甫合租一个窗口。好,在这个窗口的租金上,这两位可敬的人物谁将占谁的便宜呢?”
平时他总是最细小的情况都不放过,这一次竟没有发觉他们并未让他回到主塔楼牢房。他一心想着跟德-莱纳夫人说些什么,如果他在最后的时刻有幸见到她的话。他想她会打断他的话,于是就希望一见面就把他的悔恨完全表达出来。干了这样的事,怎么让她相信我爱的只是她呢?因为说到底,我是想杀了她,或是出于野心,或是出于对玛蒂尔德的爱。
“据说丹东在断头台下想起了妻子,大为感动;但是丹东曾赋与一个到处是轻浮的年轻人的国家以力量,并且拒敌人于巴黎之外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能做出什么事来而在别人看来,我充其量只是个也许。”
“没有人知道尼罗河的源头,”于连心想“人类的眼睛不能看见处在普通的溪流状态的河中之王,因此,任何人的眼睛也将看不到软弱的于连,首先是因为他不软弱,但是,我有一颗易于打动的心,最普通的一句话,只要用诚恳的口气说出来,就能让我的声音变得温和,甚至让我流泪。有多少次那些心肠冷酷的人因为这个缺点而看不起我啊!他们以为我在乞求宽恕,这就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然而,如果我碰见的是费奈隆的上帝就好了!他也许会对我说:你很多的罪都赦免了,因为你的爱多”
于连说了这句俏皮话,开心地笑了。“实际上,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人,”他想“见鬼,谁会这样聪明想到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