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酒杯坠地,残冷的酒水,浸湿鞋袜。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看着她微微湿润的发梢,看着她那垂手可得又遥不可及的眉眼,心头密密麻麻的痛意,似蚂蚁一般,钻进他每一处骨节。他想问为什么,却知道不必问。她想杀他之心,早已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可他……对她从无半点杂心啊。甚至,想替她饮了那杯毒酒。 浮生一梦兰溪其实没想到自己能杀了赫连栩的。她只是突发奇想罢了。赫连栩很难杀的。她更没想到,这种时刻,赫连栩会出来为她挡酒。她看着赫连栩眸中的深情与绝望,握着刀柄的手,好似被灼热的火焰烫伤一般,飞快地将手抽回。可来不及了。淬了毒的刀,见血封喉。赫连栩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灰败下来。他连气息都不稳了。却竟然还能笑出来。他身体往兰溪这边靠了靠,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亲近的距离。兰溪没有躲开。任由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发丝搭在他的脸上,带着让他迷醉的馨香。他笑着说:“我很高兴,你记住了我的话。”兰溪心头一颤,鼻尖,竟有酸意冒出。“别说了。”她轻声哀求。这也是她第一次哀求他。赫连栩的话止住了。他摇了摇头,黯淡的绿眸眸底,带着他生命尽头最后一点、也是唯一的一点宠溺。接着,他将头埋在兰溪的肩窝上,断了呼吸。……兰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披上衣服,怎么回到偏殿,又怎么坐回凤椅上的。只能听到青鸾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娘娘别哭了……”“娘娘,宴会还没结束呢。”“娘娘,赫连家主的尸体放在哪里呢?”“娘娘,您松手,别让这东西扎到您的掌心……”什么东西扎到掌心?她哭了吗?兰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躺了一只狼牙。是赫连栩佩戴在胸口的那一枚。兰溪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睑处,那里又湿润又冰凉。她知道赫连栩最后要说什么。赫连栩曾经告诉过她。
她没有跳春江花月夜。而是跳了幼年时学得第一支舞。叫折枝舞。据说,这是上古时期,女子在三月三,上巳节,求偶时跳的舞蹈。祈求天上的神灵垂怜,赐她一心心相依的爱人,赐她一段美好的姻缘,为这姻缘,为这情,她愿将春日的所有美好,都化作一支舞,献给上苍。鼓点一声一声、越来越密集。兰溪的舞步,也越来越急促。裙摆旋转的幅度越来越快,墨发掩映下,她那本就倾城夺艳的绝色容颜,像极了一场一碰就碎的梦。城外的战场上,残火断续的燃烧着。袅袅的黑烟,还未升腾到空中,便被雪花湮没。城中的百姓,惶惶不安地待在自己的屋舍之中,隔着窗户看雪,隔着墙壁听炮声,隔着门缝,嗅着那空气中缠绵不断的硝烟。玉楼金阙最深处,殿堂屋宇灯火尽头。兰溪的舞步和鼓点,好似一场绝望的祈祷,祈祷一场终生都不可能再演的梦。裙袂飞扬间,有谁的泪曾洒落在足间。那被爱恨交织缠绵的过往啊。那一触就碎不敢再碰的从前啊。那生死之间的折磨啊。那朝堂、那人间、那勾心斗角与爱恨缠绵。都在这雪色中,在这舞步中,化成青烟一样的过往吧。鼓点渐渐熄灭。兰溪的舞步也渐渐凝固。她从袖中翻出那一对玲珑酒杯,倒满斟好的美酒,一杯递给萧信,一杯放置在自己面前。美人香袖,眸光烁烁。“敬酒一杯,二皇子可否赏脸?”萧信眸中,带着迷醉之色。他攥住那酒杯,顺带攥住那递酒的手,欲要要将那皓腕主人的骨头捏碎。他知道。兰溪也知道。在座的众人皆知道。这酒,绝对不干净。可谁又能拒绝呢?拒绝年少时方兴未艾的少女,拒绝那数次在梦中出现的神女。只是……萧信到底还存了一丝理智。他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指着兰溪手中的那杯,“这酒索然无味,不过因为是你送来的,我便难以辞决。”“不如用你那杯吧。”兰溪指尖微顿,倒也没多言,而是从善如流地换过杯子。“请——”这回,萧信不再客气,一饮而尽。一旁的赫连栩看不过了。飞身越来,冷笑着夺走兰溪手中的另一只酒杯,嗤讽道:“你还算个男人吗?”“不过是一杯薄酒——”他举起兰溪手中的杯子,正要一饮而尽,却觉得胸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痛。他低头。右胸处,被扎进了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