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常大事,能瞒骗一时,焉能瞒骗一世?
既担心她受伤或是受到惊吓,又怕她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她那样的绵软性子竟也会与人不和?怪哉。
总有一天雪宝会知道他们的关系悖逆人伦,若届时对孤言心生怨怼。
他不是什么尊佛重道的善士,对杜令舒和神觉的经筵兴趣缺缺。
雪宝只肩膀处有一点淤伤,是遭那官差无礼肘击所致。
雪宝听到声音,站起向周潜和他身后的莲袖行礼,心不在焉地摇头。
比方才稍亮了点儿,她取来自己的两只小香囊。
他在妾室莲袖和几名下人的陪同下迈入雪宝住的厢房。
当他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欺负雪宝的人已经被制住。
正准备掉转马头重回西林寺,继续保护那个令人讨厌的黄毛丫头。
却听到喧哗声,转头一看,雪宝似乎和人起了冲突。
准确来说算不得护身符,仅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雷击木。
雪宝被周潜派来的人接走,杜正律游山的兴致骤减。
夜幕下青黑色的城楼雄踞前方,杜正律心中陡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押解流放罪人的官差虐待罪犯,亦是违法。
现在这些金子雪宝却想用在别处。
顿时怒从心头起,急策马向她奔去。
这些年她总向爹爹索取,从未回馈过什么。
周潜见她如此,忧虑至极。
若在平常,其他官差们见此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完全放在心上。
过了很久,烛台上的灯花绽开,室内更加昏暗。
要是出些什么事,可不好向孤言交待。
虽然这些金豆原本也是爹爹给的,她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唉。
现在事关雪宝,怕不好向刺史周大人交待。
觉得孤言骗她一生,误她一生,又将如何?
那他裹在中间瞎操心,岂不是添乱?
做书箱送爹爹,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东西还是这些。
里面滚出一颗颗金豆,还掉出一张很小的木制护身符。
一年两颗,一共十六颗。
雪宝没有唤人添灯油,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簪拨了拨灯芯。
贵重的金银,本不该随身携带。
周潜心一沉,这副模样他看了尚且心生怜意,若孤言见了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他已经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也知晓那罪人因何获罪。
若雪宝因此事而明白,她和孤言之间的感情不为世俗所容,更有甚者与朝廷律令相左。
肩袖处蹭了很大一块污渍,衣襟沾了不少灰土,漂亮考究的象牙白衣袍看起来黑黢黢的。
更何况看孤言小心翼翼爱护雪宝的样子,未必就情愿瞒她。
送与爹爹存放他的《濯雪堂集》的文稿和印稿。
好像他总是来迟呢。
过了会儿,很果断地拿剪刀剪开,外面裹的锦绣应声破裂。
拈起很重的那只,放到灯下看了又看,捏在手心似有不舍之意。
可雪宝不是昏昧无知的孩童,她年已十六,就算较其他孩子单纯些,也总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可若给别人用,雪宝便觉得很不舍。
沐浴后涂抹了药膏,她就静静坐在灯下,不看书消遣,也不说话。
这是雪宝六岁的时候,母亲到悬青山上求来的辟邪之物。
只见雪宝茫然坐在桌边,双手轻轻交迭放在膝上。
周潜听说了城门口的事,忙放下手头一大堆公务,去探望雪宝。
心生惧意而退步逃避,孤言将如何?
他吩咐莲袖使人请女医来为雪宝诊伤,另外多拨派了两名丫鬟照顾雪宝。
见她乘坐马车即将入城,才彻底放心。
雪宝也安然无恙被护送入城,高大沉重的城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
来接雪宝的那两名校尉向守门官借了几名兵丁,将渎职的官差连带罪人一起,押往州府监牢,等候周大人发落。
倒不是稀罕金银财物。
至于那些金豆,则是每年除夕夜,柳寂给她的压岁钱。
又不太放心得下雪宝,于是打马远远跟在后面。
只是婚期将近,雪宝打算请工匠做一只漆制书箱,用这些金子来錾金做花纹。
杜正律还未辨明雪宝因何事与人纷争,就模糊瞧见那官差蛮横肘击雪宝。
有心对雪宝隐瞒罪人的事,打算模糊揭过。
又或许这些事他们两个早就说开了,即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依旧两情相悦。
好友飘零半生,情缘淡薄,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心许爱慕的人。
他带着愧意快步向前,“雪宝儿,受伤不曾?”
周潜暗自摇头,打消要隐瞒雪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