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刘遇竟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登基了。
其实她自己也应付得来,不过——挺好的。
刘遇年轻,关系也简单,不管是追封生母,还是册封妻子,获益的都只有一个林家而已。群臣都早有准备,在心里偷偷嘀咕着只怕十几年后林家就能权倾朝野,到时候又是一场干戈,但此刻暂且看不出来,且林家表现得相当谦恭——林滹称病辞官,含饴弄孙,把来贺喜的同僚们都拒之门外。林征平了西宁王之乱后,立刻交还兵权,回京述职。林徥没进翰林院,去了个不偏也不近、不穷也不富的小地方当县令。林徹还在平州和当地的乡绅宗族斗智斗勇,山高皇帝远,会怕中央皇权的早在他是太子妃的哥哥的时候就怕了,不怕他的,哪怕他成了皇后的哥哥也虱子多了不怕痒,眼下再服软也来不及了,而且这些人还知道他上次挨了批,不能再假驻军之威了,更是难缠,林徹全副身心都用在了和他们斗心眼上,甚至没空理会雪花一般飞来巴结的信件。林家态度摆得这么端正,便是御史也找不出什么由头来。总不能为了十几二十年后的“可能”就不让小皇帝用自己的大舅子们,尤其这几个大舅子还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一时之间,除了周家和吴家百味杂陈外,连皇后的娘家都没什么二话,横竖皇后也没给娘家捞过什么好处,当国丈和国舅也没什么区别。但周昌敬已今非昔比,甚至怕落人口舌,他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也得装出一副鼎力支持的态度来。
他身边的癞头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笑道:“如今可算是
“这后宫里一切的‘乱’, 都来自于权力, 其实绕来绕去,也就是那么回事。”皇后道, “你这两年不用愁, 孰湖心里有数, 他的后宫乱不到哪儿去的。”
宝玉压低了帽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要在宫里立威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黛玉本来可以慢慢地来,但是现在这个进程被无端加快了。刘遇怕她应付不来,特意找了由头来帮她撑场子。
黛玉微微笑了一下。
女官正犹豫不决地看着黛玉的唇色,想着要不要再让她抿深一些,就见刘遇身边的太监葵久抱着一小盆冰过来:“陛下试好衣裳,觉得有些闷热,今儿个太阳大,陛下说,娘娘的朝服怕是更热些,命奴才去冰库取了些冰来,一会儿放在娘娘凤舆上。”
现在还不到用冰的时候,开冰库还是有些折腾的。黛玉也不是什么怕热的人,要是搁前几年她身子还没养好的年月,现在怕是还穿夹的呢。刘遇不是不知道这点,但还巴巴地送了盆冰过来。她看着替她收拾衣裳的女官不动声色地敛下的眉眼,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黛玉本想问“这两年”,但聪明地一个字也没提。人是会变的,太上皇年轻时开疆扩土,也是一个风流儿郎,谁能想到晚年会因失德而被迫退位?相比较起来,当今的退位可就好看得多,群臣不解,泣血上书挽留,刘遇自己三辞四推,“固不肯从”。皇帝却是铁了心,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事儿就在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定下了。
是谁?她心里一颤,忍不住想转身看一眼是谁。但她还记得这是在哪里、她在做什么,于是强忍下那点不安,继续安安稳稳地坐着。
黛玉却没管朝中重臣们对自己的猜测,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日祭天的流程,然后提起气来,看着女官们把自己从头到指甲地都检查了一遍,她今天脸上的妆有些浓,要不然,以她的年纪和身量,其实不大合适这件过于庄重的朝服。她还太年轻了,年轻到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她能不能做好一国之后。
也许暗地里不服气的人比服气得多,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父皇继位那会儿不服气的人更多呢,那时候可都是真刀真枪的党羽之争,一个不小心就要诛九族的,这么多年来还不是整顿得服服帖帖,连个泡儿都没听见响?刘遇的兄弟们可没他的皇伯父、皇叔父们争气,最成气候的二皇子也不如忠顺王十分之一的心眼儿多,皇上栽培的心意摆在明面上,就连周家自己都想好了不少退路,几番权衡下,还是咬牙认了。林家这次势必要起来了,超越周家那是迟早的事,可是没办法。刘遇脾气已经算好的了,但凡周家小辈里出个能和林征、林徹有一比之力的,如今周昌敬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别人家喝汤了。甚至他们家的女孩儿们……罢了,刘遇连蔡客行的孙女儿都不要,怎么会娶周家女?他娶自己舅舅家的养女,便已经代表了足够多的态度了。
时辰到了,她镇定地踏出门槛,登上凤辇,缓缓地驶出了宫门。她的丈夫的龙辇就在她的前方,她甚至能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背影。街边看热闹的百姓被羽林军拦在了他们画好的石灰线外,路边的酒楼、店铺里倒是挤满了人,他们在喧哗些什么、议论些什么,黛玉也听不清楚,只坐直了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更端庄些。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不是沿街这些陌生的百姓,那视线有些熟悉,带着些凄楚和欣慰。
后得到消息的时间怕是比礼部还要早,内务府的人还没来得及把黛玉的尺寸丈量好去赶制朝服, 皇后已经把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整理成册,给她交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