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要当爸爸呀，蓝郁和姨姨在一起, 我们也经常能见到他，和他说话聊天。”
她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意识全然空白。
最后枝枝噘着嘴巴睡着。
“妈妈, 你看, 我跑起来比兔子还要快。”枝枝雪白的裙角在草间飞过。
像山巅一块黑色的孤岩，或者黑夜本身。
“我好喜欢蓝郁叔叔那样的爸爸。”
身后有视线紧紧追随，如透明的丝线一般将人缠绕。
死去的人也许不值得惦记，而她有太多的事情要面对，呱呱落地的孩子，父母的失望怒气，身边难堪的流言和毫无头绪的未来。
那人像块暗礁一般，岿然不动面对她们站着。
有如幻觉。
公主屠龙的故事也磕磕巴巴讲不出来。
轮廓凌厉的五官，锋利如刀的眉眼，高窄的鼻梁和微深的唇色。
她钝钝地回视着他。
“好吧, 那要找个比蓝郁叔叔更好的爸爸。”
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有帽檐下半张线条锐利面孔和紧抿的唇。
她把自己深埋在黑暗里，过安静琐碎的生活。
枝枝更小的时候会童言无忌地问出“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爸爸但我没有”, “我爸爸去哪儿了”这种问题，更大些之后能听懂爷爷奶奶和身边大人的对话，就变成“妈妈你什么时候会有男朋友”和“是不是会有个叔叔变成我爸爸”这样的问题。
枝枝像蝴蝶一样朝着石桥方向跑去。
“枝枝, 等等妈妈。”
钟心牵着枝枝往回走。
脑海里划过无数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深埋在记忆里的面孔。
钟心笑吟吟跟着女儿，眺望天边升起一轮弯弯的初月。
童言无忌地聊着各种事情，比如枝枝成长的疑问，身边的烦恼, 还有新爸爸。
那一瞬钟心有如雷击。
枝枝喊了好多声妈妈。
现在枝枝长大了，她也会告诉女儿要好好对待生活, 也好慎重做选择。
有一种直觉——这人只是风尘仆仆的路人，并非生活在这个平凡世界，身上带着股强烈的侵略感和不安全感。
钟心面色苍白，神思混沌，过了好久好久才回神。
那边有条钓鱼人踩出的蜿蜒小路，可以直接到桥上去玩。
钟心不经意回头。
只是抬起了那张面孔。
钟心凝视着女儿的睡颜，枯坐了整个夜晚。
“枝枝。”钟心兀然慌乱，快步追上去，“别瞎跑，快回来。”
男人的目光紧紧地攫住母女俩。
一寸寸挪动，似乎要把这副画面刻进心底。
此时暮色四合, 晚风习习，青草蔓蔓, 杂花摇曳。
他稍稍撇过脸，视线依然追随着她们。
忘记了十七岁那年，善意地给人递了一碗糖水，而后递给他一张创可贴，再然后在巷子里帮他掩护追他的人。
走到小径尽头的拐角处，在树杪间投去的最后一眼——
“好好好。”
在破旧的房子里照料他的伤，
不远处的石桥有零星的车辆行人走过。
桥上光线晦暗，那个黑沉沉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见。
钟心以前告诉过自己女儿, 她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比天堂更远的地方。
他在朝这边看。
其实后来很少想起他来。
“我要听公主屠龙，她骑着一匹马，拿着宝剑和恶龙大战三百回合……”
男人视线宛如实质般地盯着枝枝。
握着栏杆的双手极度用力，青色的血管筋络在麦色的皮肤上爆出，蜿蜒进衣内。
万家灯火相聚亮起，黯淡的天光和微淡的灯光照亮这条慢跑小径，有种岁月安宁的美好。
“回家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今天讲什么呢？”
母女俩每天都会有一段独处的秘密时光。
她又浑浑噩噩地转身，稀里糊涂地牵着枝枝回到了家。
从来不抱幻想未来会如何如何。
只是自己也不明白这怪异从哪儿来。
“好，妈妈答应你。”
“妈妈，我想去桥上扔石子玩。”
桥畔逆光处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融入夜色的黑衣，戴着顶鸭舌帽，只见半张线条锐利的脸。
钟心拂开飘落面颊的长发，握住女儿的手腕，柔声：“不早了，该回家啦。”
钟心眼风略略扫过，心头便敏锐地浮起一丝怪异。
那张脸……
这张面孔。
就这么认识阴差阳错地认识。
把她的心炸得血肉模糊，酸痛不堪。
肩膀伤口因用力而崩裂，血液汩汩流淌在衣内。湿润了黑色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