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她特意吩咐下去,不必清扫去雪。一夜过去,长青松柏树上积雪簌簌,古雅庭院里银装素裹,屋檐下挂着一溜排透明的长冰凌,煞是好看。
姜鸾“嗯”了声,问,“走路稳不稳?”
“宿醉昏睡,只记得半夜里似乎醒了一阵,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却不大记得了。”
昨日宫宴的酒烈得很,裴显的额头和两边太阳穴突突地疼,仿佛有锤子在头顶处咚咚地敲,他淡然答道,“略有些不适。并无大碍。”
“是最近京城时兴的花钿妆。”白露指尖掂着精巧的花钿,劝说,“配上浅浅的绯色胭脂,极好看的。陛下试试?”
他的目光停驻片刻。
“好了,没别人了。”指尖轻抚着点点的长毛,她好笑地说,“一本正经的寒暄收起来吧。你难得喝醉一回,头还疼着?”
白露捏着几只精巧的花钿,还要往脸颊上贴,被姜鸾拦住了。
身后的寝堂里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借着那支玉钗,他又注意到姜鸾头上梳的是式样简单的双螺髻。
裴显哑然片刻,闭了嘴。
见了窗边的姜鸾,皱起的眉峰舒展开来。当着御前女官的面,裴显按觐见规矩问安,“陛下万福金安。”
他站在姜鸾身后,对着铜镜,抬手拂过她的双螺髻,把她刚才说话时晃歪的几股缠金线一一捋直了,满意地放下手。
点点被她抱在怀里喂小黄鱼干。
“真的?昨夜你说的时候,认真极了,可不像是胡言乱语。”姜鸾笑吟吟从红木书案上取过
晨光自天边亮起,庭院里的明亮雪色映上窗纸。
“莫非醉后胡话,惊扰了阿鸾?”
“走路倒是稳妥的。但是刚才起身前,坐在床边停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头疼还是在恍神。”
说话间已经走近窗边,白露刚才退下得匆忙,长玉钗簪得稍微不正,不仔细看不出。裴显站在姜鸾身后,盯着打量了片刻,抬手扶了扶那玉钗。
身为女君,虽说在自己寝殿里,打扮得也未免太随意了些。教宫人瞧去,心中失了敬畏。
今天他穿的是早几日留在临风殿的另一套襕袍。浓淡适宜的暮山紫色极衬托他,满身的锋锐气质都内敛了几分。
惊扰是不可能惊扰的,人喝得酩酊大醉,直勾勾说话的有趣场面倒是不常见。姜鸾起了点坏心思,故意半真半假地说,
“彦之,昨夜你醉了。醉后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想好了再说话,裴相。”她的声音里隐约带笑,“你如果想劝诫我束高髻,我也劝你一句,不要提。”
裴显洗沐完毕,从内寝间里走出来。
宿醉之后,多多少少都有点头疼,他抬手按着眉心,眉头微皱着。
他在心里考虑了一番措辞,正准备开口劝诫时,姜鸾却抢先他一步。
裴显早上起身后,自己也回想了许久。
“都是些醉后的胡言乱语,阿鸾听听就罢了,不要在意。”
姜鸾直接拒绝,“贴得满脸的,不怎么舒服,再好看我也不喜欢。收起来吧。早上无事,再簪一支钗子足够了。”
两岁的雪白猫儿,慵懒地甩着蓬松的长尾巴,叼着小鱼干,娇声娇气叫个不停。
他这边闭嘴不说了,姜鸾便也换了亲昵的小字。
姜鸾点头的同时,铜镜里闪过一个颀长身影。
姜鸾起了身,梳洗完毕,肩头裹上厚实的雪貂披风,坐在半开的窗边看雪景。
“酒后吐真言,昨夜你说了好多实话呀。说你父亲器重你,说你自小才华过人,几个兄长拍马不能及,你嘴上虽然从来不提,心里是极自负的。昨夜后半截,你一直抓着我念叨,说你很行,说想要个我们的孩儿。”
“瞧见了没。白露花了足足两刻钟才一股股地编进去。”她悠然说,“你今天当面提一句高髻,我就会当着你的面把双螺髻拆了,叫你替我把发髻原样梳起来。你梳不成,我今天就散着头发了。”
白露站在姜鸾身后,熟练地挽起双螺髻,缠金丝绦一股股地编进乌发里。
姜鸾嗤地笑了。
挥挥手,让白露带着内殿其他宫人退下。
夜里雪停了。
姜鸾对着铜镜,捋起肩头的乌黑发尾,露出里头编入的几股亮闪闪的缠金缎带。
十几股金线细细地编进了发辫里,又在眉心点上一点梅花钿。
这双螺髻,似乎是京城里未出阁的女子人人都可以梳的发式?
白露便从妆奁盒里挑挑拣拣,选出一支长玉钗,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比划,“选这只可好?”
今日是除夕。
“……”裴显抬手按了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晚上有场除夕家宴,明日准备着元旦大朝会。其他无甚大事安排。
白露回头看了几眼,悄声回禀,“里头那位起身啦。喝了床头搁着的醒酒汤,去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