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上的纹样他有些眼熟。
天空蔚蓝,棉花般膨胀的云朵低得像贴地飞行。踩过长到腿肚的青草,前方不远处出现一条逶迤小路和两樽狐狸石像。听说再往前走半刻,翻过这座丘陵的最高处便能看见玉藻前家族的神社,神社后面的陵园葬着那些曾与玉藻前一族产生过连结的人。真正看到这座陵园时,雾心中感慨不已。她想到自己这些年雷打不动地在特定的日子去北地为青衣、娇娘扫墓,每每看见她们的安息之所被时光豢养的茂密灌木覆盖掩埋,她便心中愧疚。可是把杂草清理掉又能如何呢?总归还会再长再荒凉。活着的人注定无法守着死去的人。“自从玉藻前戒严了狐屋,我大概有两年没来过这里。”月吾拨开一座墓碑上的藤蔓,抚去石碑上的碎叶灰尘。碑上陌生的名字属于他回想不起任何过往的那位舅舅。说是舅舅,死的时候也只有十一二岁。星女子的衣冠就葬在他旁边。“啊!这是…太郎的墓?!”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吃惊地捂住了嘴巴。雾回过头去,说话的是那个疯女人,名字叫做武姬。她和文姬两人是最早嫁进狐屋的女子。早在两年前,她们二人就已经为阳太孕育了五个孩子。其中两个出生后就夭折了,剩下三个男孩,分别是太郎、二郎、三奘郎。“我的太郎,呜呜呜~~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毁掉太郎的墓!”武姬纵身挑进被掘开的墓地和棺椁,扑在太郎的白骨之上泪如雨下。她环抱着孩子的碎骨,温柔地把它们揽进怀中,像小时候将太郎抱在怀里讲故事一样抚摸着那颗惨白的头骨,如同太郎还活着。武姬在狐屋之中待得久,精神不太正常。有女子下去劝解她,她却只流着眼泪嘴里喃喃地讲着故事。雾不忍再看,打算先往前走,正待挪脚离去却注意到宿凝一直站在太郎墓边,以一个很近的距离低头审视着棺内。以她对宿凝少得可怜的了解,宿凝绝无可能在同情武姬,他只是因为有趣所以才不舍得走。呵,有趣。“你做什么?”宿凝一脸困惑地看着这个扯着他胳膊的女人。女人的个头和他比实在不算什么,力气却大得出奇硬是把他从棺木前拖走。“不准打扰他们。”“哈?你从何处得出这个打扰的结论?”“从你的眼睛里。”雾指了指宿凝那对完全没有灵的眼珠。“无法悲伤不能共情,这可以理解,因为人的情感并不相通。可是装作悲伤装作同情,只会让人火大讨厌。”宿凝面上无甚眼神却颤了颤。他装出感情丰富,让自己和常人无异,这是千年来都好使的东西,近几年却总能被人识破呢。“你说眼睛啊。”宿凝笑着眨了眨眼睛,“可能是习惯了,所以下意识就……你懂吗?就好像看见了主人,小狗就会不自觉地摇尾巴。”谁会主动用狗和自己比?雾心中无语。她不打算再和宿凝纠缠,丢下此人的胳膊先行一步。“我可没有看戏的想法。”宿凝紧跟上去,走到雾身侧。“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雾抬头望向他,悬殊的身高差让她看见的太阳也只是在宿凝脸侧冒出的一点耀眼边角。“既然你这么想告诉我,我不妨听听。”听雾这么说,宿凝忍不住嗤笑出声。“有趣的回答。”他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总觉得它们先在嘴里依依不舍地转了一圈才被他吐出来,就好像他很满意能说出它们。雾撇着嘴,小拇指旋着耳洞,一副“你说不说?爷等得不耐烦”的表情。宿凝眯起眼睛,脸上挂起标准笑容。“我发现我们目的一致。”雾愣了片刻,沉着气道:“我来这里可没有目的。”“九尾狐的胃是这世上最耐烧灼之物。”宿凝自顾说起来,压根不管构穗给了他怎样的回答。“所以,我在看的是他白骨上有没有被剖挖的痕迹,可不是在看戏。”他手欠地把雾一缕散开的头发勾了起来,用两指捻了捻发丝,得出一个结论:这女人虐待小树妖,连头发都养得如此差劲!雾这边得了宿凝的启示,脑海中慢慢地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那个人利用了太郎的胃剜心?”雾得出结论后突然眸色凌厉道:“他的心是青火源头,这件事在你们仙界难道人尽皆知?”宿凝挑了下眉说,“王母极为宠爱八仙姬,自然不可能把他的弱点暴露给世人。”雾得了回复更明白其中的可怕。她不禁寒毛直竖,迫切地问道:“那都有谁知道?”看到雾双眼炯然的模样宿凝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他把食指竖在唇前吹了口气,神秘得不能再神秘。“这个是秘密,你想知道可以拿小树妖跟我换。”雾登时收了神采,翻了宿凝一眼。说到底,找回张青焰的心脏就可以了,她犯不着去更深的危险地带。“烂在你肚子里吧。”雾吐槽了一句。宿凝笑眯眯地说,“还好你未问,否则我还要思考怎么编个合理些的。”雾的无语从心里浮到了脸上。面对这样邪门的人果然还是不沾惹为上上,可惜的是这人怕是这辈子都要纠缠自己了。伴随着哀婉清远的笛声,一铲土被泼到新坟之上。一曲落尽,吹笛的三奘郎将这把祖传的笛子用布缠好。按照惯例,丧仪最后的这首镇魂曲由玉藻前家族的女孩吹鸣,只是家里唯一的女孩现在是个婴孩,便由他代劳了。三奘郎擦去眼泪,手下意识握着笛子尾部旋了一下,笛子就被掰断了。他一下子原地蹦起来,惊慌道:“二伯,笛子断了!”“莫慌。”月吾先安抚住三奘郎方把断笛接过来。他仔细察看,笛子的断口异常光滑平整,而笛管内竟出现了一块镂空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