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冽, 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默默跟在左无问的身后, 由着左无问将马车牵引入府。
十月二十一,洛阳初雪,平安满月。
然后便是随行的两个将士跳上马车, 将昏迷不醒的裴衍洲抬了出来。
只是也仅仅是尚有一口气在。
沈月溪也终于盼到了郎归,只是那个一直霸道强势的男子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骑着高头大马俾睨天下,又温柔执起她的手。
洛阳入夜之后, 一日的喧哗散尽,无人注意到一辆马车驶入将军府。
沈月溪眼前模糊了一片,又硬生生将这份模糊给逼了回去, 她冷着脸抬眸注视着裴衍洲的左膀右臂,硬声问道:“怎会如此?!”
稳婆慌忙道:“夫人怎哭了?这月子里的娘子可不能哭,会坏了眼睛的。”
左无问沉默着, 陈无悔苦涩低头, 两人几乎是同时跪在了沈月溪的面前。
在左无问摇晃的视野里,天光彻底破去一夜的乌云,照射在前方依旧持刀的男子身上,玄鳞甲泛着金红色的光芒,似是被苍天眷恋而耀眼。
一夜雪落不曾积,全被这血河冲刷而走,满地的泥泞分不清是淤泥还是血肉。
厮杀蔓延,惨叫连绵,分不清倒下去的是己方还是敌军,左无问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狼狈了,比起他当初逃离京都时的模样都要狼狈,只是当黎明的阳光刺入左无问的眼睛时,他却想要仰头大笑。
第七十五章
她对着完全不懂事的初生儿小声嘀咕道:“愿你的阿耶能在你满月前平安回来……你也要好好为你的阿耶祈祷,不如你的小名便叫平安吧。”
沈月溪颤抖着手接过铜钱,这是她亲手挂到裴衍洲脖子上的平安铜钱,而如今这两枚平安铜钱却是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碎了,更因血渍而变成了无光的暗色。
她紧紧地将铜钱的残片握在手心里,用力咬住自己的唇,在心底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亦不许哭,裴衍洲尚在,她身为将军府的女主人当撑起如今的场面才是!
沈月溪将手轻轻点了点婴儿小巧的鼻子,笑中难掩落寞,明明说会在孩子出生以前回来的裴衍洲到如今却还没有回来……
当她抬起头时,闭眼的初生儿却像是感应到了一般,骤然睁眼,晨光下无瑕的眼眸是与他阿耶一般的浅褐色。
沈月溪的心往下沉了一下,又问了一声:“郎君呢?”
裴衍洲是被抬进将军府的,绷带缠身,体无完肤,一贯锐利的眼眸紧闭着看不出曾经的光芒,薄唇更是苍白如纸,犹如死人。
被利箭扎满全身的男子像永不倒下的战神一般,领着余部冲破了陆霄的弓箭阵,他手中血淋淋的障刀掷出,刹那穿过了陆霄的咽喉。
在破晓的曦光下,沈月溪亲了亲稚子,为他取名平安,只盼着裴衍洲早日归来。
从沈月溪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冰冷, 如这寒冬的风霜一般冰冷,全然不同于记忆里的燥热。
沈月溪愣在原地, 将军府的夜灯实在不够明亮,否则怎会将裴衍洲的面色照得如此黯淡无光?他阖着眼, 一动不动,便是沈月溪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时, 那手也没有一点反应, 不会像平时一般反握住她的手。
左无问闭上眼眸便能浮现出一个月前的那一幕——
左无问不知道自己身上受了多少伤,被血水浸泡得异常沉重的甲胄压在左无问的身上,脚底下的人血成河,漫过他的铁靴。
左无问不愿再去想他将裴衍洲拖回城后那些大夫摇头的模样,他睁开眼睛,从怀中拿出碎成裂片的铜钱,呈到沈月溪的面前,“亏得这两枚铜钱挡了一下射入心脉的利箭,主公才得以保住性命,只是……”
在那等绝境之下, 裴衍洲仍是言出必行。
左无问朝她行了一礼,“主公受了些伤,需要静养。”
她见着了下马车都有些艰难的陈无悔,见着了时不时会咳嗽两声的左无问, 唯独没见到裴衍洲。
“可是郎君回来了?”方出月子的沈月溪听说有马车入府,只简单披了狐裘大衣便匆匆赶来。
然而还不待左无问欣喜上前,裴衍洲就在他的面前从马上摔下,砸入了一地的血水里,到如今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嗯,只是光太刺眼了而已。”沈月溪轻声地应道,心里的空寂却无端地泛开。
沈月溪微微一怔,眼眶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时光易逝又漫漫,沈月溪每日望着外间期盼着睁眼时能见到裴衍洲,只是每日睁眼后皆是失望,所幸有了小平安之后,漫长的等待亦没有那般煎熬。
便会好看了,将军与夫人都长得俊,小郎君必也是个俊的。”
林季白出来相迎时,便看到脸色苍白的左无问从马车里走出来, 同行的还有面色同样不大好的陈无悔。
沈月溪颤着声音道:“左先生,郎君要静养,将军府这几日需闭门谢客,至于外头的事务还要劳烦左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