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刻板又恭敬,双手迭放在身前的样子像是等待受训。孟惠予却没嘲笑他,她只觉得窝心。
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直到假期结束。其实他可以再向领导那边申请一下,他从来没有因为紧急情况耽误过工作,且这次事出有因,人家大概也能理解。只是孟惠予不支持这样的决定,最后也就只能是他一人飞回上海。
程述赶紧上前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笑着说没什么。
“冬天不用放冰箱,你这两天吃了就行了,不然就坏了。”当时孟惠予向她轻声斥责。
程述的假期只有两天。
探监的时间很短,她和孟正德隔着一面厚玻璃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噩梦是由谁引起,都认为错在自己。他们之间的爱像是错了位,在冤孽最深重的时候才被激发出来,然后两个人都开始互相忏悔。
叁区,是孟正德被关押的监狱的简称,孟惠予以前常去。
家,一个很诱人的词汇,他真诚又殷切,不是故意引诱,因而更具有诱惑力。孟惠予没告诉他,她很喜欢他说“回家”、“我们家”。
他比孟正德看起来还要沧桑,孟惠予向他鞠躬的时候都能发现他的头上几乎已经没有黑头发。出于好奇,在离开之前,孟惠予留住他问了几句。
孟惠予当然知道孟正德是爱自己的,如果不爱,那自然也不会把他自己都给赔进去。
李秋园却摆着手就回
她大概还是会时不时地回溯到那一场噩梦,现在也再也不会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给她开导为她护航,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看向身边,握紧程述的手。
只有寥寥几位。
那个叔叔只是露出一张欣慰而释然的笑容,告诉她,在叁区的时候,孟正德帮过他不少。末了离开时留下一句:“他很爱你。”
“程述,等下一起送我爸爸去见我妈妈吧?”
望着那个叔叔离开的背影,那句“我很爱你”又让她想起这句话。孟惠予回头去看棺材前那张黑白的遗像,歪着头就笑了,含着未曾落下的泪。
是的,没什么。
孟正德下葬时正下着小雨,孟惠予没有撑伞,牛毛针样的细雨洒在她头上,浮成一片肉眼可见的小水珠。
她只需要留在家里整理他们的遗物,这套房子应该长时间都不会有人居住了,她想着要不要请个阿姨定期打扫,又觉得不太安全,最后还是把钥匙交给了小姨。
这个总是遍布着伤痕又互相忏悔互相支撑的家庭里,没有一个幸福的人。早逝的哥哥,病逝的父母,一生都在努力治愈自己的她。他们抱团取暖,居然也拥有了能抵抗一切的力量。
“惠予,事情结束了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一个数落她怎么又不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还不去谈恋爱,另一个则是在旁边打着马虎眼说孩子自己心里有谱。孟惠予忍不住笑了。
“宝贝,你一定要记得,你是上天赐予我和你妈妈的恩惠。永远都是。”
她将二老的房间打扫干净,衣柜里的衣服迭放整齐,受潮的布鞋放出去晒晒。李秋园最喜欢睡大花被子,她就拿一套出来套上,再盖上防尘的透明罩,免得落了灰她又要骂骂咧咧。她把房间里的、客厅里的、厨房里的所有物件都重新擦干净,一一摆好。
孟正德在法庭上被宣判的那一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程述在离开之前给她推荐了一位律师帮忙处理孟正德死后的一些手续,孟惠予对这些一窍不通,几乎是全权交给他去办理。
相比于李秋园那些前来悼念的广场舞姐妹们来说,孟正德的葬礼可以说是一片空荡。最后来的,还是一个不认识的叔叔。
整理到她有些饿了,就去翻找冰箱,竟然在保鲜层的最底下那一格里翻出来两盒还未拆封的巧克力。
小姨催她回去,她不肯,说还想在这里再待会儿。然而也只是站在两座墓碑跟前,不再说话。程述站在她身后,没有走远。
像是怕二老听不清她的声音似的,孟惠予倾身蹲下来,蹲在李秋园的墓碑前,好久才坦然道:“知道你喜欢花,下回买束大的来看你。顺便把我爸的围棋象棋也拿来,让他教你,你俩就不会无聊了。”她瞥了瞥孟正德那儿,欣然站起,退了半步就挽住程述的胳膊,要拉他走。
孟惠予这段时间身体状态很差,他没敢让她去送,于是他们在家里就分别。
“等等。”程述往前挪了一点,鞠了一躬,“叔叔阿姨,下回我和惠予一起来看你们。到时候咱们再正式认识一下。”
“好,一起。”
她静静地看着那两座墓碑并排而立,在一片细雨中十分祥和。只是这么看着,她都觉得好像那两人还在面前注视着她。
死亡没有消弭爱,是爱消弭了死亡。
李秋园喜欢吃甜的,她过年时就特意去挑了别人推荐的手工巧克力。她在同事那里尝过一次,味道很不错。拿回来想给李秋园试试看,李秋园接过就往冰箱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