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离开，他抬头望着生得格外高大粗壮的红梅树，莫名喟叹道：“殿下身上的杀伐气轻减了许多。”
僧人的诵经声一直未停，棺椁从金井里拉出来，被放置在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四只金蟾上。
他出生即死去，还未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静渊见姜妁第一眼，便是一句“陛下命中带煞，主屠戮，虽有帝王命格，却难以维继。”
人嘛，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即便是号称无欲无求的和尚，她也不信能免俗。
静渊知道姜妁警惕心强，
利益相关，才能站在同一条线上，金身这个东西，谁当皇帝都能塑，并不能将镇国寺这千年古刹，与她捆在一条船上。
静渊双手合十，颔首道：“先妣的棺椁已经起出来，殿下可要开棺看看？”
静渊淡然的回望过来，黝黑的双眸如同古井无波。
身旁又是一阵响动，姜妁从思绪中回过神，转头看过去，已然能瞧见金丝楠木的棺椁露在外面，墓上面也搭了棚子，棺木不会受半分水汽。
十年了，这木匣比不上白菀那副金丝楠木的棺椁，已经有些腐败，交叠的裂纹清晰可见，仿佛再大力些便会化作齑粉。
一旁的素律一直瞅着姜妁，眼见着她垂头时，有三两滴水珠滴落，这会儿瞧着她却像是无半分不妥，便疑心是不知何时凝聚的雨水。
姜妁默不作声的看着小厮将土堆刨平，一阵风吹过，那棵红梅树跟着‘沙沙’作响。
姜妁冷冷的乜着静渊。
“殿下。”
。
半响，姜妁蓦的一笑，眼里是毫不避讳的杀意：“静渊住持当真是胆大包天。”
偏偏，这个静渊已经当了五十年的镇国寺住持，据说他五十年是前便长这幅模样，如今还是这般样子，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痕迹，时间与他而言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小皇子的呢？”静渊又问道。
“是吗，”姜妁双眸凝视着静渊，带着上位者的压迫力。
她以往来时，总喜欢碎碎念念的对着白菀的空坟说话，自是从不得回应，后来，这棵树长成，姜妁说一句话，它便被风吹得‘沙沙’响，活像是在和她说话一般。
说起来，这不是姜妁头一回见静渊，第一面是前世登基之时，容涣请他来替姜妁祈福。
“不必了，”姜妁慢声道：“她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开来开去，省得什么也留不住。”
耳边回响着镇国寺高僧的吟唱，梅树也跟着作响，两相结合，恰似梵音袅袅。
姜妁抬手制止她，歪过头去打量静渊。
突然，有一道温和的嗓音在姜妁身侧响起。
姜妁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着小木匣，这里面躺着的是她还未有名字的亲弟弟。
姜妁的指尖点在树干上，轻扣了一下，带下一些碎屑，在指腹捻捻，留下一片黑黢黢的痕迹，在她白玉般的手上，显得有些碍眼。
“本宫着人新打了一副小式檀木棺椁，开棺将他迁过去吧，”姜妁说着话，突然垂下头，半响才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静渊伸手接住飘落的红梅，捻着花瓣随意道：“就烦请殿下为镇国寺的菩萨们塑一回金身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小厮捧着那不过一臂长的黑匣子走过来，停在姜妁面前。
静渊温声细语道：“紫微式弱，五星聚合于长庚，又有荧惑守心在侧，是大灾，亦是起死回生之象。”
静渊纹丝不动，不卑不亢的与姜妁对视，面上没有半分怯意。
“看起来，静渊住持也不如传言那般超凡脱俗，”姜妁别开眼不再看他。
姜妁抬手抚过木匣，眼眸中尽是疼惜。
姜妁转身看过去，来人身穿灰色僧衣，披着金红相间的袈裟，是住持迁坟事宜的镇国寺住持静渊。
“怎么了？”姜妁问道。
她别开眼，看向身旁这一棵半人粗的梅树，姜妁抬手拂过树干，湿漉漉的，带着凉意。
这个和尚看上去年轻得很，也生得俊朗，眉目间却氤氲着慈悲像，与佛堂里的菩萨如出一辙，让人不敢生起半分亵渎的心思。
当时的姜妁并不相信，只觉得这和尚胆子大，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他确实没言错半分。
姜妁淡淡问道：“住持莫不是生了双天眼？”
这棵红梅树，陪她走过了十年的冬，听她诉了十年的苦。
静渊神态安然，合十双手作了个揖：“日后殿下若有所需，镇国寺上下必当倾力相助。”
一晃快十年过去了，这棵树越长越大，每一年，姜妁来祭拜白菀时，它永远是一片白雪白梅中最灼眼的存在，红红火火的开着，带着蓬勃生机。
“你想要什么？”姜妁干脆利落的问道。
素律眉间一蹙，厉声呵道：“放肆！”
“可惜带不走你，”姜妁仰望着整颗树，眼里沉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