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放下茶壶,双手合十道:“前世之事不可追,既然已经隔世,施主想来已经放下了吧。”
慧明握住孟公子手道:“瞧,连你都是老爷了。我也老了。”
孟公子道:“我向来手足都凉,不冷的。”
公子道:“若那年花开得早,可会让我赶上花期?”
孟公子手指落下来,描摹他的眉眼:“紫卿,我心中一直有疑问,不敢问,也问不到。”
孟公子道:“原来是没有的,想起曾和你说过的话,便依样去寻,果真寻得。”
慧明道:“山中日月久,早已不记得了。”
进了房门,屋内简洁,只得一床,一柜,一桌,一椅。纤尘不染。
慧明道:“我一剑一马游历四方,累了却没有归处。有一日途径这山寺,听到寺里的钟声,心有所动,便留下来了。说来也巧,也是一个春天,桃花开得就如今日这般,令我想起来汴梁时的一些旧事。剃度嘛,原是可有可无的事,有安身处便好。”
孟公子摸在他头上,原先那一头墨藻般的青丝,如今一毫不存了。泪水夺眶而出。慧明只低着头,将他双足洗净,擦干,拢在怀里,抬头问:“还冷么?”
孟公子问:“怎么就出了家?你过得好么?”
晚些时候用过斋饭,两人默默回房。山间有松涛声,山寺寂黑,慧明携一盏孤灯在前。进了院门,孟公子便疾走几步跟上前去,攥住慧明衣角。慧明拾起他手握在袖中,只觉得彻骨冰凉。
孟公子哭道:“你不老,你永远也不会老。”
孟公子不愿睡,只觉得今日之事是余生中所剩无几的喜悦,便静静捱着,怕眨眼间天便要亮了。将过去种种思来想去,还是归因于自己太爱,而对方不够,这才令这半生困顿其中不能自拔。想起当日初见他时自己尚年少,惊鸿一瞥之下认作天人,从此不管哪般人物都视为敝屣。若能换了今
慧明垂眼斟茶:“施主心中有遗憾。”
慧明笑道:“你这话问得好,若问在当年,或者就问在昨日,我皆答不出。此时我却可以答你。怜有之,爱有之,利用有之,愧疚有之,遗憾亦有之。”
慧明开口道:“不必了,你去告诉方丈,孟施主是我俗家时的远亲,早些年间失散,如今重逢正有话说,今晚就与我住一起。”
慧明不语。孟公子便道:“我少年时曾倾心爱慕一个人,偶得他一顾,便天地都有了光彩。可惜啊,未得善终。一别十余年,往事仍历历在目,只是恍若隔世了。”
孟公子问:“大师又可有遗憾?”
孟公子问:“大师可还记得俗家姓名?”
孟公子道:“自是有你没有的好,如今儿女成双,家业重兴,全赖她操持。我曾于佛前立下重誓,此生绝不负她。”
小沙弥喏喏去了,回首看一眼,两人确似有满腹的别愁离恨要诉,便关紧了门,轻手轻脚走开。
慧明将孟公子放在椅上坐下,转身出门去。不一会儿抱一盆热水进来,绞了巾帕仔细替孟公子擦过脸,又将他双足脱了鞋袜放进热水中,低头揉搓。
慧明笑道:“英年早逝之人才能不老。将才在大殿前我还道你年岁大了便沉稳了,到头来却还是个孩子样。仿佛长高了些,还是那样瘦,还是那样孩子气。”
慧明依旧是默不作声,清瘦双肩耸立着,留一个孤寂背影在澄碧天幕下。孟公子离座膝行向前,抱在慧明身后,将脸贴在他宽阔背脊上,泪如雨下。
慧明点头:“本该当如此。”
慧明转身朝向院门外,怔怔看着墙下一捧残雪在阳光下消融。
慧明笑道:“有命案在身,不敢,已是连累你不少。”又问:“成亲了么?”
“你说。”
“当年你与我好,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或者,真就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布局。”
慧明道:“是了,我未与你度过冬,不知道这事。”
慧明问:“她好么?”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推门的小沙弥见此情景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慧,慧明师兄,方丈说客人旅途劳苦,可留客人用些斋饭。若,若,若客人需留宿,要劳慧明师兄与慧远师兄挤上一挤,凑出一间好房来与这位施主老爷住。”
是夜,两人抵足而眠,待要细说旧事,竟相对无语。只听得窗外风声起了又熄,月亮在窗棂子上一格一格爬上去,泻进一地银白。
孟公子眼中清泪滴落:“紫卿,你不愿认我了么?”
孟公子嗔怪道:“既没有归处,怎不来找我。”
“紫卿。”孟公子又唤一声,倾身撑在桌上:“我知道这也不是你本名。真如你那时所说,你是世家子弟,瞧不起我是商人之子吗?或者你本不爱男子,那你的仗剑天涯,你的如花美眷又在哪里呢?”
孟公子低头:“如此,我便无憾了。”
慧明点头道:“原来真是有。”
孟公子道:“城南李家女,祖上出过一位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