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我……对不起……”他又怕又窘，手放在杯子上都忘了缩回。
像有一台永动机被铆死在躯壳中，痛苦没有根源，永无止境。
比如，在被淋满煮沸汤汁的勺子砸到额头之后，在整整一天时间里，都持续传递着清晰的痛觉。
一个女人坐在那里，目光呆呆地盯着电视与沙发间的某一处。隔一段时间，她会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剧烈又沉闷的叹气声，听上去更像是拉长了声音在哭。
“棠风！”何惊年赶紧去追他。沈棠风转身时那一刹那的失望表情刺痛了他的心，他从未见沈棠风露出如此惨淡之色。
一瞬凝止。
沈棠风恍若不闻，只静静注视何惊年，说：“年年，我说过，我理解你想要补偿糕糕的心情，也很愿意和你一起关心糕糕。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真的、只是单纯地在意糕糕吗？”
还没说完，庄曼吟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子，一把攥住沈鹏的衣领，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祝你们愉快，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又迅速别开。
“哦。”庄曼吟应了一声，很自然地说，“我等小雨回来一起吃。”
“当然。”原辞声放下茶杯，举止优雅，却在杯盘碰出不轻不重的响。“年年很喜欢和糕糕在一起，糕糕是他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外人又怎么能和有血缘关系的亲父女相比。”
庄曼吟吃饭前总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样子，沈鹏一次次温言提醒，“快吃吧，再不吃点胃该受不了了。”
“不许碰！”女人突然拔高音调，尖锐狠厉得像撒下一大把图钉。她抄起放在冒着热气的鱼汤砂锅里的汤勺，朝他用力砸了过去。
何惊年喉结滚了滚，“我可以”三个字刚要说出口，余光里却冷不丁撞进原辞声的视线。像被带有磁性的小勾子牵引，他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下头。
“你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你永远别想取代小雨的位置！永远都别想！”
这时，沈鹏总会低下头，缓慢地把自己餐盘里已经冷掉的食物吃掉。
而有一些痛觉，则来源于无法分辨的地方。只是似有若无地在心脏深处试探着，模糊地传递进大脑。
突然，一直坐在旁边一语不发的女人像回过魂来，红肿的眼睛放射出凶光，“你干什么！”
“开心吗？”沈棠风扬起笑容，黑洞洞的双眼深深望向何惊年。“在这里，你很开心吧？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会一直留在这儿，对吗？”
好险，又差一点落进那面碧绿深邃的湖泊里。
很可惜，这短暂的失神逃不过沈棠风的眼睛。
她扭头，目光里如淬毒的钢针，无比森寒地刺向他。
眼前餐桌上，那只惨白的茶杯，和记忆里难以描述的痛觉重叠起来。曾经费尽心机终于忘记的事情，终于再度被点燃。
他伸出手，好奇地碰了一下空着的位子上的那套餐具。
“为什么……没有把小雨带回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沈棠风笑容依旧，“年年，你能向我保证，在这里的时候，你心里想的人，真的只有糕糕吗？”
然而下一秒，胳膊被人紧紧握住，原辞声不让他走。
“为什么……带了这么个多余的人回来？”
后来有一次，沈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他说：“多少年了，你这样等有用吗？你这样等就能把……”
之后，每一餐都是这样。三个人，四个座位，三套一样的和一套不一样的餐具。
都没见过的美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汤勺落地，飞溅出一团油腻，粘糊在红木地板上，逆光看像半凝固的血。
“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家！”
比如，那套永远不可能统一的餐具，在少年时期的许多个日夜里，都持续在他身体里产生出源源不绝的痛苦。
有一些痛觉来源于真实的伤害。
三个人，桌上摆了四套餐具，只有他那套是不一样的。
何惊年睫毛一颤，“你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是我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