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问:“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这座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于是长久无言。肩膀挨着肩膀,心脏跳动。他们闲聊,天南地北。最后说道你这样背着护士姐姐带我逃出医院,明天要挨骂。
他们说的是周鸣鞘的母亲,沈银珠。
他拉起穆阳的手:“走,我带你去放火。”
周鸣鞘沉默,穆阳告诉他:“钱啊,我们就是盲目地把时间兑换成金钱。”
他低头凝视那张泛黄的平南镇的照片许久,忽然将它撕作千万碎片,胳膊一扬,洒到空中。一片片的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着,他为自己下了一场岭南的雪。
冰冷的水泥钢筋像蛰伏的巨兽,格格不入般耸立在老城区里。
他带穆阳到一处烂尾楼——这是他在珠江河畔打杂工时发现的。他观察过这栋楼许久,打听到消息:原来它本该是一处写字楼,建好后要作为金融中心,但是中途投资方因资金流转的问题撤投,不建了,成片的玻璃来不及安装,碎在千八百片躺在水泥地上。
穆阳说:“你知道钱是怎么赚的吗?”
穆阳看着他:“如果你找到她,你要做什么?”
没有它们,人类凶残的本貌早就破笼而出。社会文明空有其外皮,骨子里却还是丛林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
于是周鸣鞘顿了顿:“不要哭,”他说,“不准哭。”
穆阳垂眼看着这些火星。火星像飞花,落在他的眼睛里。亮堂一瞬,又黯淡,闪烁的中途,倒映城市的灯火。港城总是灯火辉煌。
周鸣鞘走上前去,将穆阳从窗台上抱下来。穆阳难得这么听话,没有反抗,甚至乖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周鸣鞘觉得自己在抱一个委屈的小孩。
第22章 22
周鸣鞘不答,穆阳笑笑:“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挺大的。街上摩肩接踵,但手一松,人就走散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念念不忘,未必有回响。”
他声音里已隐约带着哭腔,是失去一切的人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指责。
“平南镇已经变成工地,来日会建起万丈高楼。”穆阳说,“我不想了。我该醒了。”
他说放火,就真的放火。
周鸣鞘说:“赚钱。”
隐晦月色只照亮他的下颌一线,周鸣鞘看不清他的眼睛:“不做什么。说说话。”
周鸣鞘却回过头来,垂眼看他。他伸手触碰穆阳的睫毛,微微一颤,像细雪松枝过眼。
穆阳后来说,应该感谢这些钢筋水泥。
穆阳低声答:“想哭啊,小狼。”
穆阳话锋一转:“如果找不到呢?”
他与周鸣鞘肌肤相亲,于是周鸣鞘说话的声音从骨头、从血肉传来:“不开心?”
他说:“挨骂就挨骂。你开心就好。”你开心比较重要。
他把穆阳放在地上:“不开心,我们就出去。”
周鸣鞘带着穆阳爬到最高处,坐在没有遮挡和防护的水泥边缘。脚下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整一个港城五光十色。
穆阳明明可以下地,但他没有,他就这样赖在周鸣鞘身上哪也不去,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周鸣鞘沉默片刻:“她在这住过。甲状腺病,出院了,我错过了。”
于是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团野火,“噼啪”地炸裂着,火焰和白雪一样,是这个世界执拗的神明。
这样哭出来,冰冷的城市世界会嘲笑你。路灯就是它们的眼睛,它们把你的悲痛照成影子粉饰肮脏与不堪。
他四处找来木柴,堆在一起,轻车熟路地翻出打火机。火苗“簇”地燃起来,他蹲在一旁用一根钢筋翻动,将火烧得热烈。这是他在遥远的长白山脚学的招数,老猎人教他生火。“有火,就有光。有光,”老猎人当时吐了一口烟圈,“就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