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谈恋爱,不是拍英雄电影,”陈文的声音正经许多,“说句‘我想见你’比‘顺路’有用一百倍。”
陆周瑜把好看的自然风景,震撼的飞天壁画,日出日落,骆驼野花,通通拍下来发给夏炎,也会问他在干什么,吃饭没有,夏炎回复一串葡萄的照片,说是他刚摘的,过了几秒又说太酸了,不能吃。
“吃饭了吗?”陆周瑜低声问。
这段路宽广空旷,离戈壁滩很近,视线里枯黄蔓延,像一张展开的羊皮纸。夕阳垂垂,液体般沿着地平线倾泻流淌,几欲点燃整片沙漠。
进度条卡顿一下,终于发了出去,
想你。
“装可怜啊,”陈文侧头看他一眼,讳莫如深道:“男人要学会偶尔示弱。”
“当然有,”陈文说,“你肯定是兜一个大圈子,又是中转又是坐绿皮车,折腾得不行,见了面还说‘不累,顺路过来一趟’的那种人。”
“对,它出来了。”夏炎问,“你想看吗?毛茸茸的还挺可爱。”
太阳向下坠,悬在一线沙丘上,陆周瑜把车窗又降下两寸,风吹进车里。
两年前陆周瑜参与过一次主题是“想你,想你。”的展览。
视频只有十多秒,声音也就那一句,音量不大,但在车内回响。
唯独没有这两个字本身,就像电影台词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示爱句子一定不是“我爱你”。
陆周瑜忙着录像与拍照,一直没注意陈文具体在聊什么,快到酒店时,他合上车窗,听到陈文用十分可疑的语气,说“可我想你怎么办”,“一分钟也等不了”,“那你亲我一下”,嗓音又腻又长,和他平时说话的格调大不相同。
陆周瑜说想,他就切了视频过来,接通的第一秒,两边都是前置镜头,陆周瑜看到夏炎似乎蹲在一面墙边,仰视的角度,画面里是他半张脸和头顶盘错的葡萄藤。
这些对话之间有时会间隔大段空白,可能因为陆周瑜在洞窟中参观,信号薄弱,又或是夏炎窝在吊椅里睡了过去。
想到他撒娇一样的语气,陆周瑜没说话,手平放在膝盖上,看着道路前方影影绰绰的楼房,半晌,他突然问:“很有用?”
“对象是男的也一样,跟性别没关系啊。”陈文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捻灭,缓缓地踩刹车,停在酒店门口,突然掐着嗓子说了句想你,“回去练练,明天见面就这么来。”他说完,自己先靠着椅背笑个不停。
“吃过了,还是面。你呢?”
因为太直白,不够婉转,不够悱恻,也平凡到人人可讲,毫无辨识度。
等挂断电话,陈文丝毫不显窘迫,甚至扬了扬眉,“怎么追女孩儿学会了吗,哥这是现场教学。”
接着是一段视频,陆周瑜点开,先是混乱的画面,而后镜头对准墙根的一个洞,有半条毛茸茸的尾巴露在外面,夏炎的声音同时传来,带着兴奋,“看到了吗,刚钻进去。”
想起夏炎的形容,说沙子像粗糙的雪。陆周瑜盯着那片平静的沙面,联想到雪后清晨,大地白茫茫一片,觉得这个形容贴切得特别。
一分钟后,又发:“院子里有土拨鼠!”
“竟然有骆驼。”
这些天都是这样。
陈文还在电话里和女友聊家常,说晚上吃什么菜,用不用给狗狗买罐头。陆周瑜降下车窗,单手把手机探出窗外录像,似乎这样能把风沙飞石也一并录入。
免颠簸。陆周瑜无意听他通话,望向窗外。
他录了一段十几秒的落日视频,发给夏炎,信号时有时无,近十分钟才发出去。
想是千姿百态,艺术家的职责是将感情和思想实体化、具象化。他们试图呈现任何“想”的载体,一个拥抱,两张票根,聊天记录里一千零四十三条“在干什么”,甚至盛满风的粉色塑料袋。
陆周瑜靠在酒店外的石柱旁,放空地站了会儿。直到夜空低垂,星星渺小,人也渺小。电话拨出去,只响一声就被接通了。夏炎声音很轻地打招呼,像怕惊扰到什么,陆周瑜问他:“还在看土拨鼠吗?”
陆周瑜给他右肩来了一拳,推门下车。
又往前开出一段,沙丘上出现一排骆驼,仔细听似乎还有铜铃声遥遥传来。
“什么?”陆周瑜把一张框有骆驼剪影与半颗落日的照片发进对话框,信号又断了,进度条一直转,他极有耐心地等,一圈,两圈。
夏炎的视线先在远处,卡了一下才移到镜头里,“你忙完了?”
陆周瑜把手机翻过来,看到夏炎两分钟前发来好几条消息。
“嗯。”陆周瑜把手机拿远,展示了一下酒店的招牌,而后又把屏幕挪到眼前。他们对视了几秒,大概都有些不习惯,一时没人说话,夏炎也没把镜头转过去拍土拨鼠。
但无论多久,总能收到回复,聊天记录和通话时长累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