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的药效还没过，宋韫阖眼静静躺着，腹部盖着的纱布透出强烈的药味，隐隐透着血色。
焉云深扶住他：“宋韫不会有事，庭霜保佑着他。你和我不一样，我再后悔，一切不能重头来过。你们的路没走错，你不用在宋韫和孩子之间选择，他们都会好好的！”
裴红药白他一眼，“麻药剂量用得重，至少三个时辰才会醒。我先去看小家伙，不足月出生的小可怜，亲爹不待见，干爹总要关心关心。”
时间过得真慢，慢得让人煎熬。
“太傅——”齐胤握住焉云深手，更正称呼，“父亲，你后悔吗？”
裴季狸抱着个小小的襁褓，站在月光下：“小崽子赶上和他爹同一天生辰了。父子平安。”
看着裴红药转身出门，齐胤怔怔：“你就这么走了？韫韫还没醒。”
诸天神佛，常驻的过路的大仙，保护宋韫，保护这个天下最善良最温柔的人。
齐胤紧紧掐着膝头，喉咙里像塞了一把稻草，发出的声音涩滞又无力：“保韫韫！我要韫韫！”
“我不能没有韫韫……”齐胤怕惊扰了裴红药瞬间收手，涕泪横流地喃喃。
齐胤双眼模糊地看着焉云深，从他眼中能看出同样的惶恐和无助，那是双份的不安，当下和二十年前搅荡在一起。
焉云深扣住他肩膀：“你冷静些！不要让大夫分心！”
会吗？
有那么多人照看孩子，齐胤才不担心，他缓步靠近宋韫，虔诚地跪在床边，将汗湿的鬓发拨到耳后，在宋韫眉心落下一吻。
起初还能听见宋韫呼痛的低声，现在完全听不见了，只有拾起剪子小刀的声音撞进心口，声音越来越急，表示里面的动作也越来越紧。
齐胤脱力滑跪在地，前所未有地虔诚祈求上天。
小兔崽子，别给你爹添麻烦，赶紧出来。
裴红药正在收拾剖腹的刀具，扔给齐胤一套清洁过的罩衣：“腹部缝合的伤口不要沾水，更别碰。”
焉云深回望紧闭的产房，里面无声无息地进行着极凶险的剖腹取子。他控制不住去想象当年庭霜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生生剖腹有多痛苦，但他所能设想的绝对不及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
八月十五就要过去，齐胤跪在冰凉的石阶上双膝已经快失去知觉，忽然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焉云深坐到他身边：“里面的都是孝顺孩子，父亲在外面，他们不会有事。”
上辈子已经错过了，这辈子宋韫一定要长命百岁，如果要抵偿，就用齐胤的命来替。
从戌时到子时，月亮高挂在天上，清清朗朗地照着所有人。
众人看着毫无仪态可言的「皇后」，心里也拧着似的又痛又麻。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眉心的胭脂痣已经完全消散了，莹白光洁的眉间像无暇的璞玉。
“当然后悔。”焉云深闭着眼握拳，“若是早知道……就算他恨我，我也只要他……只要不失去他，我什么都愿意。”
齐胤猛地起身，拍打房门激动道：“不生了！不生了！把韫韫还给我！”
真的可以两全吗？
齐胤跌跌撞撞冲上前，看也没看哇哇大哭的新生儿，直奔宋韫。
如果月亮能听见，如果月光是恩赐，让宋韫平平安安吧。
齐胤在二十二岁生辰当天，将挚爱送进产房。命运莫测，是悲是喜他只能无助地等待审判。齐胤从未发觉自己是这样的脆弱，如果没有宋韫，他没有独自活下去的勇气，遑论去做一名合格的父亲。
圆月高悬，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