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书却微微合上
顾晚书却好像已听不见他的话,只是问:“都备好了?”
“殿下?!”吹笙擎着烛台冲了进来,“殿下,我扶您去一边躺下……”
他也曾在此处教顾图读书,给他讲春秋十二公,讲诗三百,讲三千道德经。可如今看来,顾图才是对的,在这个世道上,读书,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一丛丛一卷卷的书简,自下而上一直堆叠到书架的最上方,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里涌出潮湿的冷影。有的收藏在书函里,简册与书函的顶端绕着做标记用的红色细线,串联着一把把的木牌,有风吹过时甚至如垂柳穿莺,牙板拍动,哗啦啦地可人喜爱。过去当他失去了纵马驰骋的自由,便只有在此处读书,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以为只要自己将书读好了,或许就还能有一些机会……什么机会呢?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
众人无不大惊,全都悚然离席,抢到门外去瞧。李行舟也蓦然抬起头来,却见大门外的半边夜空,已全被大火燃得透亮,宛如提前坠落的白昼。
小孩子的话语转得突兀,把顾晚书给气笑了。他薅住了小泥巴,道:“你倒是继续说啊。”
最后,吹笙便交代,府中有力气的人全都出去抗敌,抑或要逃便逃,总之都不必再来禀报了。
顾晚书哼了一声。在吹笙的搀扶下,他的脚步踉踉跄跄,摸索着高大的楠木书架坐下,小泥巴便喵呜着爬上了他的膝盖,尾巴摇摇晃晃着端坐了下来。他没有力气去拂开它,低下头,望进那一双兽类的眼里,彼像在同情他,又像只是无情地端详着他。
小皇帝呆呆地点了点头。
“你在读什么?”顾晚书发问。
杀伐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但听闻正门处始终死守,后门却似乎闯进来一小撮敌人,数名胡骑正浴血与之抵抗。各种各样的禀报大同小异又互不相容,令江夏王府这一座小小的寝阁也似嗡嗡然在震动,冷热交激之下,江夏王终于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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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撇了撇嘴,不回答他。
“好。”顾晚书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十二盏人鱼膏灯,还是百越进贡的神物。也不知人鱼到底是什么鱼?”他的声音愈来愈淡,咳嗽声却愈来愈重,“秦始皇当年出海寻鲛,险些葬身鲛鱼腹中,咳咳,但孤听闻,人鱼比鲛鱼还要大……孤原想将那些灯留到孤的坟墓里的,秦始皇,咳咳,不也是这样做的么?那灯中有数十斤的膏油,一定可以,长明不熄……”
“哎哟!”小皇帝摔了个屁股墩儿,吃痛地叫唤,“这猫儿,力气还挺大!”
吹笙一顿,“都备好了……”
“想玩猫?”顾晚书挑了挑眉毛。
这个地方,曾经是他最熟悉的。
会再有胡人的容身之处!”
只有一盏灯,他将脑袋与简册凑得极近,眯着眼睛去认上头的墨字,听见顾晚书进来,耳朵动了动,却不搭理。
他曾在深夜里辗转过许多次,可先帝却再也不会告诉他答案……
顾晚书知道这只是托词,但还是把小泥巴抱给了他,小皇帝如获至宝地捧住了,小泥巴却拼命挣揣,直到把小皇帝都扑跌在地上。
他有时也会想起先帝驾崩的那一日。那时候,先帝执起他的手,凝望他许久,许久,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先帝临死的眼神。
可记忆终究是渐渐要散去了。江夏王刚愎,多疑,短寿,无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绝不是个明主;更何况,江夏王还选择了一个匈奴人。
“——禀报丞相!”门外忽抢奔进来一名兵士,他喘着粗气,惊慌失措地道,“火……江夏王……他放了一把火……”
顾晚书漠然地笑了笑。“外边在杀人了,你怕不怕啊?”
按说过去太皇太后也养了猫,却好像没有这只花猫来得有趣。太皇太后的那只猫毛色纯白,华贵优雅,却不黏人。这只倒好,恨不得四肢都扒拉在江夏王身上,江夏王一咳嗽,它便睁大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望着他。
江夏王府的寝阁后头是另一座书阁,小皇帝就在书阁中读书。
小皇帝将书卷往案上一扔,气势十足地回头,“朕不怕!朕知道你拿着朕,是想跟他们谈条件,但朕告诉你,要君者无上——这是哪里来的小猫?”
“殿下,您快别说了……”吹笙难以忍受地别过头去。
顾晚书忍不住大笑。这一笑牵动心肺,使他头晕更甚,方才似乎回来一些的神志又立刻涣散,好像有许多他抓不住的前尘往事都在他眼前模糊掉。
坐在最下首的李行舟慢慢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却险些烫了他的喉咙,苦涩的味道垫在了舌根,令他发愣。
小皇帝又梗着脖子道:“你……你身体不舒服,朕帮你抱着。”
小皇帝撅起了嘴,不知怎的却蹩来了他的身边,扭扭捏捏地伸手去碰小泥巴的尖耳朵。小泥巴蓦地一转头,他又立刻胆小地缩回手去。
前夜,江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