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思索这件事几乎用尽了力气。不过,待明日见到顾图,妥当安置了各路军旅,这些或许也就不成问题。
距离受禅不过一个月了,难道谁还能翻得了天去?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何一定要做皇帝。”李行舟忽然道,“做皇帝,实在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先帝虽然身强体健,却未能活过三十岁,他若不是皇帝,想必能快活长寿。”
离开顾图的第一夜,是一个凄清的冬夜。顾晚书居住了近乎一生的王府,仍旧画栋雕梁,仆从如云,他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在他伸手可及之处,晚膳后坐在席间,他便好像从未离开过这里一般,思索着接下来一个月,即将入京的各路藩王。
“今晚请殿下好好休息。”王景臣道,“明日进宫面圣,再将顾将军请入城来。”
言下之意,圣上法尧禅舜,也当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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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必总为那个不肯露面的人费神。”李行舟慢条斯理地说,“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或许皇帝的父亲根本是个不重要的人。”
“孤只是,”顾晚书顿了一顿,“不甘心。”
回京之后,见一切如常,据桓澄、王景臣等人傍晚时的奏报,元会的典仪在准备着,城中高、杨、李、袁诸大族都给江夏王府送来厚赂,便连素来刺儿头的高赟都不再多话。寒冷的天始终不曾落雪,地上只有打滑的霜,天下郡国使者送上元会的寿仪,都在夸赞江夏王克明睿德,有虞舜之风。
大开,恭迎江夏王回京。
哪一位,才是小皇帝的生身父亲?
说着,李行舟将酒杯送到了他面前来。只要不仔细去品酒液中的渣滓,便可以囫囵当美酒吞下。顾晚书闷头饮了,沉沉地道:“孤不能犯这个险。”
“长命百岁啊……”江夏王举杯再次饮尽了,干哑地一笑,“只要能让孤活到受禅那一日,便是死也不枉了。”
殿下懒懒地靠着隐几,身上盖着大氅,大氅里头揣了一只小花猫。王景臣乍看还觉得它挺脏,但看殿下对它一脸宠溺,又只好不说什么了。此刻,那小猫儿还朝他龇了一下嘴,叫他只好移开了目光。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对自己的那个哥哥,他实在也不怎么了解。
李行舟瞟了他一眼。“殿下总是顾忌太多。”
顾图勒马立在众兵士的前方,看着那旌旗飘飞的车马行列终于入了城门,直到他再也望不见一点残影,但他仍旧极目远望着。他知道在向东的道路的尽头,有那千百年不变的红墙灰瓦、千门万户,有满城簪缨,和一个孤独的御座。
“让他进来。”
顾晚书感觉自己并
云母车中。
他低下头,昏沉沉地,又发问:“先帝……不快活么?”
顾忌太多?也许是吧。总想可以万全地解决,想保住所有自己所珍视的,又在急迫来临的大限之前越加犹豫。
李行舟笑道:“这我自然省得。”
这却是李行舟第一回跟他主动提起先帝。他们都不是外露的人,不爱说这些幽微的情事。
“近来奇怪,孤没有服散时,却也不如何咳嗽。”顾晚书却说。
“不过,殿下回来得及时,我也便放心了。”李行舟温和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顾图便笑他,“不过是一日,殿下也等不来么?”
“是么?”李行舟的眸光颤了颤,微笑,又举起手中杯酒,“那或许是天意要让殿下长命百岁。”
王景臣已经赶来,上车向江夏王汇报这半年的情况。似乎全无异常。江夏王撩开车帘,见好事的百姓都聚到街边楼头,看着他车马行过,承平已久的洛阳城,每个人脸上都写了无知的快乐。
“你听孤的号令。”江夏王总对顾图反复地说,仿佛依依不舍似的,“最多明日,孤派人出来迎你。”
晚风灌入帘下,顾晚书猛地一阵咳嗽,拿巾帕掩住了,半晌,才挪开,有一缕几乎难以辨识的血痕在织锦绣线中缓慢地洇开。
“好。”顾晚书简单地回答,嘴角扬起了笑意。
第56章 膏肓
“殿下。”有仆人在外通传,“李公子求见。”
不甘心。像一条毒蛇盘桓在心底的那种不甘心,时刻吐着艳红的信子,张开青色的獠牙。他从未敢向顾图袒露过自己的不甘心,这让他怨毒,让他丑恶。
李行舟迈步入来,便见吹笙在调制酒与寒食散,挥挥手让他退下了。吹笙还不放心,嘱咐了一句:“殿下前日已服过一次,今晚不宜太多了。”
李行舟盯了他半晌,才别过头去,淡淡笑道:“他曾经说,为了能保住皇位,他必须有个儿子。但他无论如何……当太皇太后抱着那个小娃娃到他面前,他是很高兴的。不论皇上是什么血统,他在名义上,都是先帝的正统嫡子。”
顾晚书掀眼,便见李行舟撩起衣襟翩翩然坐下,熟练地拿金药匙从那小方盒子中分出一些倒入酒杯,又轻轻将它摇匀,伺候顾晚书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