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余馨望了一眼车内驾驶座上的人,但没有深究,只是很着急地去拉程瞻的手,“是这样的啊,今天早上,小闯的手机被他爸爸看到了……他爸爸很生气,可是小闯,哎呀你知道的,小闯就说你怎么能看我的手机,爷俩吵了一上午,小闯就拖着他那辆山地车跑出去了,他爸差点儿犯病,我就没顾上去追……”
“让他回来给老子解释清楚!”蓦然间,背景里传出父亲的一声怒吼,“他一个人做同性恋也就算了,他还想把我小闯带到哪儿去?!”
起身,惊讶地停顿。
程瞻却说:“待会儿,你不要下车。”
风从车玻璃底下细细吹入,伴随着暖气发出飒飒的声音。
余馨怔了一下,忙说:“你先回来一趟——”
“啊,我就是想,万一有什么事儿……”杨爱棠局促地道,“我可以帮你开车啊。你那么累,就在车上吃东西休息一会儿吧。而且小闯我也认识,说不定……”
程瞻冷笑了一声,“同性恋要是能传染,您怎么还不是啊?”
“不打还能怎么着!”程久国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声如洪钟,一点儿也不像刚刚才犯病的老年人,“你们兄弟俩,一个两个,都是该打!不打就走不上正道儿!”
他只是不想让程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折磨。
杨爱棠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有些越界,躲闪着程瞻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程瞻扣住了手。
“程瞻啊,”余馨似乎带着哭腔,尽管她极力地放轻了声音,但在密闭的车中听来,仍是震得人耳膜嗡嗡然,“你赶紧回来吧,小闯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爸爸早上喝了点儿酒,现在高血压上来,又不能去找人……”
“那您是让我回来,还是让我去找人?”程瞻把烧麦放下,擦了擦嘴,话音出奇地冷静。
程瞻静了静,说:“穿鞋。”
*
“您打他了?”程瞻说。
两人坐上车后,余馨的电话打了过来。
程瞻站在门廊前,无话可说。他根本懒得吵架,反正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父亲永远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可说,所以才能把这么几句话都磨炼成金刚不坏的语气。
程瞻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余馨的手。
在昏昏茫茫的哭叫声里,电话很快就被挂断。驶入近郊,道路上的车流愈加稀疏,扑上车窗的日光也似更加萧冷。杨爱棠不知如何是好,便没话找话:“是豪景苑的哪一栋?”
杨爱棠专注着倒车,倒出来才终于看了一眼,程瞻的额头上青筋毕露,眼神里一片冰冷。
杨爱棠犹豫地问:“那是……”
他漫无边际地找理由,心跳得很快,看着程瞻疲惫的脸色,却又很难受。
他将杨爱棠的手腕攥得愈紧。明明是杨爱棠提出的要求,此时此刻,却好像是程瞻在耍赖,非要拉着他走不可了。
其实也不用怎么指路,A栋的位置很好,进入别墅区后,驶过一条种满桂花树的大道,大道尽头的别墅门廊上,便有一个人影在焦急地等待着。
他的父亲程久国已经站在了门廊上。穿着一身军大衣,腰杆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凛然自威。程瞻却已经很熟悉父亲这副摆谱的模样,目光平静地往下移动,便看见对方颤抖的右手里抓紧了一根废电线。
杨爱棠的手用力攥紧方向盘,却几乎感觉不到方向盘上的皮革质地,十指都似是麻木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路况,几乎没有遇上红灯,高架桥延伸向远方的天空,是新的一年澄净的云。
“啊?啊……”杨爱棠愣愣地应了。程瞻从置物箱里拿出矿泉水,不停歇地喝了小半瓶,又抓了一把头发:“A栋,我给你指路。”
余馨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电话,程久国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听不清了,因为余馨大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小闯怎么办啊!”
程瞻觉得,在新的一年的元旦节这一天,和这个人吵架,非常不值当。他原本还有一顿爱棠亲手做的大餐可以吃,为什么要回来搅豪景苑的浑水?
程瞻的手机连接着车载音响,余馨小心地“喂”了几声,坐在副驾驶的程瞻默默啃着烧麦,并不回应。
“他爸爸”,是程闯的爸爸,又不是他程瞻的爸爸。
“我后妈。”程瞻直接地道。余馨已经朝这台车迎了过来,他当即下车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