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声音随花灯一起，飘进曲水河深处。
趁着江蕴不注意，隋衡迅速夺了笔，在纸上添了句。
颜齐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屈起，指甲几乎将皮肉刺破，他整个身体轻轻颤抖着，仍有不甘心地望向隋衡。
颜冰已颓然不语，一瞬间，竟像又苍老了十岁。
隋衡有些意外，立刻道∶“那是自然的，孤早同你说过，这祈福花灯，要两个人一起写才管用，你想写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殿下跟着我一起写吧。”
又有亲兵过来，在隋衡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众宾客称是，忙都行礼告退，相携往宴会厅方向而去。
“他们都是有才之人，本应当有更好的结局。
“一个你都看不好，还想要。”
“你——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喜欢过我么？”
江蕴一直目送莲灯飘远，再也看不见，方嘴角一扬，展袖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孤发现，颜公子真是死到临头，都自恋不已。
隋衡想看的就是他这种绝望，好也教这老东西体味一下，他当年困在北境雪山里，眼睁睁得看着身边将士一个个被活活冻死的时候，是如何绝望。
暮色彻底落下，宫人按照惯例，开始往曲水河上放祈福的花灯。两人隔着夜色相视一笑，江蕴转身，展袖跪坐到草地上，望着满河飘荡的莲灯，指着其中一盏道∶“我想要那一盏。”
“什么少了？”
隋衡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一挥，立刻又士兵上前，将颜冰、颜齐祖孙连同那些学子、官员一道押了下去。
隋衡无声一笑，看着怀中人明净脸颊，忽然道∶ “少了。
颜冰看到那些学子和官员的一瞬间，一直维持的镇定冲淡面孔终于一寸寸迸裂，露出深藏在其下的绝望色。
江蕴问他∶ “殿下要与我一起写么？”
颜齐再度剧烈颤抖起来。
隋衡点头，转身，笑着同众人道∶“诸位，时辰已到，请尽快入席吧。
“少了句话。”
而另一边，还有几名朝中官员，同样被堵着嘴，羁押着，手脚皆戴着重铐。
颜齐突然扒开领口，露出贴身随带的一只黑线穿着，已经泛黄的骨笛。
江蕴一看，恼怒不已∶“你还敢瞎写。”
“真的少了。
“赵嵇，刘成，魏云山，孟知贺，欧阳圭……”
“那这枚骨笛呢，这枚骨笛算什么！”
隋衡欣赏完，方慢悠悠道∶“这十二名学子，皆是你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学子，他们家世干净，出身清白，从表面上看，与颜氏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如若没有出今晚这个意外，他们很可能在今年春日宴中顺利脱颖而出，得到进入隋国朝堂的机会，以后，他们就是在颜氏在朝中暗藏的棋子，关键时刻，能助颜氏东山再起，也能给孤致命一击。你表面认罪，禁足宅中，实则苦心积虑，在背后筹谋着一切，从未放弃过光复颜氏。可惜呀，天不佑你颜氏，这一局，还是孤赢了。”
隋衡打量着颜冰仍极力维持镇定的面容，在心里冷笑一声，显然，眼前这个人的反应，还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隋衡将花灯放到江蕴面前，又让宫人取来纸笔。问∶“要许什么愿？”
隋衡表情冷漠。
颜冰眼底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一闪而过，但终究咬住牙关，没说什么，成王败寇，他在隋国朝堂一手遮天数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孙儿身上，万万没料到，去了北疆一趟，他竟没有丝毫长进！
隋衡便只是圈住江蕴，虚虚握着江蕴的手，由江蕴带着走，片刻后，他在纸上看到了两行清隽小字∶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伴着这道玉沉般的声音，黑暗中忽然涌出一股体型彪悍，全副甲胄、腰挎弯刀的士兵，十来名身穿不同样式宽袍的学子被堵着嘴，五花大绑着押在地上。跪在第一个的正是赵嵇，只是赵嵇浑身血色，显然遭受了重刑。
隋衡面无表情念出一串名字。
“谁说看不好，那小东西现在可喜欢孤了。”
“殿下。”
“不过，孤可以认真回答你，孤从未看上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不会看上你。”
隋衡煞有介事。
公孙羊仍守在一边，正要去为殿下效劳，一道身影已经更快地点足跃上河面，袍袖翻飞，捞了盏花灯上来。
“怎么就瞎写了。上回写了后，你就给孤生了一个，这回再写一个”
江蕴抬头看他。
隋衡淡淡道∶“孤送你此物，只是给你当联络工具而已，没让你瞎想。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丢了吧。”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曲水汤汤，四野空旷，天地格外安宁，江蕴道∶“我其实有些替颜齐可惜。也有些替陈麒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