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立片刻,叶枕戈跟着坐了下来,轻声道:“你以后想去哪儿,想做什么?”
“怪物”是流传在叶府孩童间可怕的噩梦,有人说听见过怪物吼叫,有人说见过怪物青面獠牙的脸,有人说怪物会打小孩,且只打不乖的小孩。
沈初行仰头望天,还惦记着怀里那块被孟春晖咬了口已不大不圆的糕饼。
视线不由移往叶枕戈掌心,沈初行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探出臂去,可还未触及,叶枕戈便先一步将指尖贴上了他额角未愈的伤口:“你要学会反击,对任何想伤害你的人,无论是谁。以前你生气时我让你忍,以后,我不许你再忍。”
“它是小鸡。”
虽说他是少爷,可在彬彬济济的叶府并不显眼,论“天赋异禀”不如沈初行与池千鲤,论功夫不如唐绯,连对本家营生都不比顾栖涯了解更多。众人称他一声少爷,只因他是义父的儿子;除此之外他既不出众也不特别,所以暂时的消失同样不会惹人注意。短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他迟早会全须全羽现身。
沈初行无言地瞪大了眼睛。
“冰冰凉凉、甜滋滋的东西,总之是好吃的东西,可惜再好吃的给了你吃也是浪费。”叶枕戈端起汤盅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摸出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接着丢掉帕子,单手抓起汤盅,毫无预警地朝桌角砸去!
那晚的月儿当真又大又圆。
孟春晖与他打小住在一个院子,不过嘴馋咬了口他的糕饼,就被他狠狠揍了顿。孟春晖被他欺压惯了不敢吱声,只是见了唐绯却忍不住掉眼泪。唐绯听罢原委二话不说便将沈初行约至偏僻处,结结实实揍了回来,又拿绳捆在了树下。
沈初行满脸是血走在路上,路面晃得厉害,没行多久便晕乎乎软倒下去。待再睁眼,他已躺在床上,而叶少爷守在床边,见他清醒后并未言语,静默了良久才道:“疼吗?”
“
“你比它多张嘴,这张嘴只会要吃的。因为不是刀剪,换成了石头砸向你,你便不懂闪躲。你可知砸的位置若偏一分,你已经死了,”叶枕戈眸底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冷漠,“是我和你打赌才让你遇到危险,往后我不会再与你赌。”
凌乱的发,皱巴巴的衣裳,一侧脸颊高肿,嘴唇上是褐色的已干涸的血污。
随小鸡仔平安地长成大公鸡,沈初行九岁这年,已是对“赌”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执着,且越赌越“大”。
清风明月,万籁俱寂,本是怡人的夜,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吱呀”声。前方一座废旧小院,院门应声而开,缓缓走出的是沈初行已多日未见的人。
眼望沈初行,叶枕戈上前替他松了绑,接着便继续朝前走去。行经一处池畔,他弯腰洗了洗脸,起身刚一转头就见对方从怀中取出块糕饼,一分为二,将没有豁口的半边递向了自己。“食欲”是无晴偶除杀戮外不多的欲望之一,想从沈初行嘴中夺食无异于虎口拔牙。叶枕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我从未讲何时兑现承诺,小鸡养大了自然是大公鸡。”
——比如能否惹怒应翎。
此回赌局他赢得十分彻底,还被附赠了个头破血流。
几时叶落,几时花开,天阴天晴,月盈月缺,双瑞会将骨头藏在屋中还是庭院,皆是他二人打赌的内容。虽然沈初行赢的几率远胜于输,却鲜少能得到许诺的赌注,反之一旦输后便很长时间不得饮血啖肉。
沈初行撑着下巴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瞅着他,眼睛亮得几乎滴出水:“你在吃什么?”
沈初行眨了眨眼,想起一年前与叶枕戈在池边打闹,也是如此月夜,他敞开的衣下,肌肤布满了大片大片青紫的淤痕。
就如此刻……
怔忪许久,沈初行忽而笑了起来:“再赌一次!”
坐在桌前,从食盒捧出汤盅,掀开碗盖凉气丝丝溢出。叶枕戈舀了勺喝下,放入冰块的西瓜汁清甜爽口。
“这是我输你的大公鸡。”
几日后,沈初行刚能下地,叶枕戈又一次来探望了他。
将糕饼塞给对方,沈初行席地而坐,吃起了剩余半块。
“疼是什么感觉?”
叶枕戈时常“失踪”。
沈初行六岁进入叶府,七岁习剑,五年勤修不辍,虽未曾赢过唐绯,与叶枕戈却能平分秋色,更不输府中其他少年。他之剑艺不在“精准”,而在“狠戾”,不计后果,不留余地。十二岁这年,沈初行已天不怕地不怕,且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以后?”沈初行不明白。
“哗啦”脆响,瓷器整个碎裂成片,叶枕戈掌心亦无幸免被割伤开来,然而他表情不变,另一只手敲了敲桌面,道:“你说,你和这样东西有区别吗?”
沈初行不知疼痛滋味,其实他也不觉得梅花香饼比血肉好吃,他仅是将赌赢后应有的“喜悦”与点心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当叶枕戈说疼痛就如孟春晖偷吃了他的点心一般时,他便自然而然将之与赌输后的生气、不甘,化作了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