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假如
他只是想稍微去走走这个孩子知道自己有【错】,因此他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只是稍微在花园里散散步女佣躲在佣人洗手间和男友喃喃絮语,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他很喜欢一步一步走下梯阶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喜欢这样做。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逃出【家里】,好像胡乱钻了狗洞,好像误闯了地下停车场,总之他在晕眩中停住了脚步,茫然立在街区。空气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充斥着皮革与人体的闷热臭气,并且潮湿。
“哥?”
她会来什么?
当然并没有花枝或死尸,只有半敞的门。
第九天他仍然跪在那里,为原罪忏悔,为过错忏悔,为不忠诚而忏悔,然后就在此时,就在此时,黑暗的祈祷室里逐渐泛出一点亮光,他说不清是哪里在发光,反正整个没有安装任何电子设施的祈祷室逐渐亮起来,四周的东西逐渐扭曲、纷飞错乱,耶稣像幻化成七彩漩涡,耳边涌过纷杂的噪音,马匹的嘶鸣,有乐器稳重或狂放的嗡鸣、火车鸣笛、惨叫声、水滴声、纸页翻动的声音、瀑布激流的声音、老人的咳喘、女人的呻///吟、孩童的哭泣、古中国诗人悠长的吟哦——
【徐淼!等我,等着我,我会来】
楼梯口对面是一段宽阔走廊,走廊两壁镶贴绿色大理石,同时挂一些前人画像,再往前走是一面玻璃墙,玻璃墙与这段走廊成T字,横贯玄关与主厅。从徐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走廊切面大小的亮光,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脚步声持续靠近,他看到本该安葬在族墓里的、已经举行过葬礼的、在他眼前被撞得四肢分散的哥哥轻轻走过去,从玄关路过走廊口,继续向主厅走去。
徐淼那时并不懂死亡与否,他只是单纯地怕,这种颤栗的感觉就像来做客的莱尔伯爵给他换上裙子并抚摸他那样,他说这是【好孩子】——好孩子就非要经历这样令人不适的恐惧吗?
他已经被关在房间里近半个月,已经很久没有呼吸到外界的空气了。
她一定会来救他。
徐淼的泪落下来,他被侵犯时没有哭,被母亲责打时没有哭,在黑暗中忍饿罚跪时没有哭,甚至在同胞哥哥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却在这时候落了泪,这点泪让他终于像个普通的孩子,而不是什么被玩坏的人偶。他为什么会哭?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那女人好像也在落泪,这种感觉同样莫名其妙且令人不适,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在等什么人似的,就好像他等了很久似的,就好像他一直在希望对方能救他似的。
没有人。
说不清究竟是喜悦还是恐惧,他慢慢扶着墙走到走廊口,转身看向主厅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他回来做什么,他想【报仇】?
当他快要走下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好像同样是孩子轻盈的步伐,穿着皮鞋踩在真木细雕拼花地板上——这些地板沿用维多利亚时期的花纹,母亲不太喜欢细腻浮夸的样式,据说十几年前曾令意大利设计师重新整修——无论如何,徐淼快速躲在楼梯后,他不想在这时候被抓回去。
假如世界线稍微变动一点儿,整个故事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假如徐淼的母亲没有因酗酒引发疼痛,管家便不会急匆匆拉走徐淼房里的男佣;而假如女佣的男友没有在午睡后x起,而情意绵绵向她索求电话爱,女佣也就不会偷偷跑出去接听电话;而假若古老的罗马教会将耶稣受难日的日期提前或者错后一点儿,多数佣人们便不会在今天休假,门前戒备会更加森严总之,一切巧合促成了现在的结果——八岁的男孩盯着半敞的门,他慢慢站起身,根节点延展出一条——是唯一一条、并且再不可能、也不会抹去的分支,故事线变动了。
从这悲怆的沉闷得要
男人离去后,保镖很快找到他并将他带回家里,那天起他被看得更紧,晚上更加不敢入睡。
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小径分叉的花园,或者可以看做有向树,每一瞬都是一个节点。由一个节点可以延展出无数分支——每个人在回忆往事时都会想:【假如我当初那样做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这是一个复杂而有趣的问题,但没有人真正论证过——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回溯时间,去验证那个只存在大脑里的假设。
这些声音是同时发出的,就像他眼前这些同时发生的景象,他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画面,这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因为有个女人远远地立着,她一定想走过来,一定想抱紧他,但她只是僵了似的立在那里。
他看到鬼魂了。
他后退一步,难道哥哥的亡魂也认为自己是凶手?
徐淼捂住自己的心脏处,他?
他转过街角时摔了一跤,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递出一张手帕,男人说了一些话,他追了上去数年之后他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同样一双眼,平静但玩味,温慈但令人不适。
当然,免不了被罚,他每天要跪在耶稣受难像前忏悔十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