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桂花圆子汤端上来了,舒蔚秋安顿毛毛坐了下来,又叮嘱他不要乱跑,毛毛口里嗯嗯应着,拿调羹一口一口吃着糯米圆子。忽然小店门口闪过了一道黑影,然后就定住不动。似乎有个人站在店门口,要进不进的。
舒蔚秋耳中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天舒蕙月上午下午都有补习班,舒蔚秋就独自领着毛毛出门。毛毛要的那种模型,只有徐家汇的一家店才有。那儿离圣玛利亚医院很近,舒蔚秋早就去订好了货。当天他们到店里去拿模型,毛毛如入天堂之境,在各类模型货架之间流连许久才肯出来,又迫不及待要回家去拼模型。
毛毛说道:“舅舅,我热得不得了,我要喝冰绿豆汤。”舒蔚秋说道:“天气虽热,但好歹也入秋了,你妈妈不让你喝冷的。”于是点了一碗桂花圆子汤。他跟老板娘是相熟的,站在柜台前说道:“我要去办事,让毛毛在这儿待一会儿。”那老板娘笑道:“你放心去吧,就是把我丢了也不会把毛毛丢了。”
奶奶不服气道:“不都是大家闺秀吗,怎么看不上啦?”那姑爷说道:“舒医生是留洋回来的新派人,难道你给人家硬塞个旧式家庭的小姐?”孙老太太却饱经世事似的感叹道:“嗨,天下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哪儿有不喜欢年轻漂亮的?”一家人嬉嬉笑笑互相打趣,舒蔚秋微笑不语。
舒蔚秋看天色还早,就领他去自己住的医生宿舍。没想到刚一回去,就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门楼之前,门房探头说道:“舒医生,你家亲戚来找你,我让他们到楼上等着了。”舒蔚秋说道:“哪个亲戚啊?”门房说道:“有好些人呢,领头的是个杜老先生。”
舒蔚秋起先没在意,依旧低头关照着毛毛,但那老板娘却一下子张口结舌紧张起来,操着洋泾浜英语赶忙迎了上去。舒蔚秋心想这家店难得有外国人来的,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不由得一愣。
他回去以后同姐姐说了杜子华来访的事情,舒蕙月听说杜子华为人还是这么无耻,而且因为年纪大的缘故,比以前更加直露贪婪,她也就断了走亲戚的念头。舒蔚秋本来今天要带毛毛出去,但正巧学校里要办游艺会,小学生们都被动员起来了,毛毛周末仍然要去学校。结果一直推到了下个月,舅甥俩才出去玩。
主任对头等病房的病人向来很有耐心,好半天才退出来,仿佛还意犹未尽,对舒蔚秋说道:“你也该成家了,以后工作忙起来了,愈发顾不得私生活了。”舒蔚秋应付了几句,主任看他显然是言不由衷,笑道:“你也就是面上温吞水,其实性子真倔。”舒蔚秋笑了笑。背后的病房里依然传出一阵阵笑语声来。虽然他这些年从没对人动过心,但有时看到别人家其乐融融,难免感到寂寞。
舒蔚秋脸色一沉,心想杜子华今天还带了帮手,显然是有备而来,虽然他们未必敢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走孩子,但还是不让他们跟毛毛见面比较好。他要把毛毛藏起来再去应对,立即领着毛毛到了附近马路上一家小饭馆子。
他看着安德烈站在他常来的这家饭馆子,不禁有一种突兀奇异之感,懵懵懂懂犹在梦中。那老板娘看出他们认识,便悄悄退到了后厨,只掀开了一线帘子来看他们的动静。
毛毛好奇地抬头看着安德烈,安德烈往毛毛脸上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眼神。他也不看舒蔚秋,低声道:“我刚在宿舍楼上看见你了,就跟过来了,你怎么不进家呢?”舒蔚秋想到刚才那辆黑色轿车,原来杜子华是领着安德烈来找他了。
是安德烈,十年没见了,他似乎比以前沉静多了……但安德烈随即摘下了眼镜,掏出手帕来捂住了口鼻,慢慢低头走进这小小的拥挤饭馆子,那一股子慵懒冷淡的气质,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安德烈先开口,低声道:“你儿子长得挺可爱的。”舒蔚秋“唔?”了一声,安德烈又道:“你的太太呢?你们没在一起吗?”舒蔚秋回过神来,说道:“他不是我儿子,他……是你的弟弟。”轻轻拍了拍毛毛,说道:“叫哥哥呀。”
只见低矮的店面外面,站着一个高挑的白人青年绅士,他穿着英国式的三件套手工西装,金发齐整地梳到后面,蓝色的眼珠子犹如海水一般,戴着单边水晶眼睛,一根纤细的金链,若有若无垂在雪白的面孔旁边,愈发显得俊美冷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