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安德烈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话,那群守卫齐声相应,接着纷纷走向这艘船。舒蔚秋正觉得一阵晕眩,却清楚听到有个守卫对着船舷喊道:“莱尔曼少爷说你们这艘船可以走了!”广东货船的水手们答应了一声,热乱着收锚扬帆,不一会儿就听到呜呜两声汽笛,货船顺着波浪离开了岸边。
舒蔚秋像是从高处急速跌落在地上,猛地颤了一颤,登时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四肢无比酸痛,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
舒蔚秋蓦地站起身来,两手扶着栏杆,长久地注视着岸上。
他也不知道,如果他们这几个月的感情,就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那种爱情呢?而他就这么放手了,如此决绝地把它牺牲掉了……
他突然发现,他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安德烈,安德烈平时喜欢做什么?他会因为什么而发笑?因为什么落泪?他全都不知道。
海岸越来越远,那抹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太晚了,来不及了。
恍惚之间,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安德烈从繁华灯笼里低头看向他,他的初恋,他的情人……他失去他了,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了……
在座位上,准备起身回到舱室里。
舒蔚秋心中一紧,急忙背身坐正。
安德烈的车子开到了广东货船近处,那些守卫和那车夫都围了上去,殷切地向六少爷鞠躬打招呼。安德烈慢条斯理下了车,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那车夫急忙划了一根火柴凑过去给他点烟。安德烈皱了皱眉,把身子侧了过去,自己摸出打火机来点着了烟。他一边慢慢吸着烟,一边抬起两道湛蓝的目光,越过一切嘈杂乱象,直直射向货船的上层。
舒蔚秋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唔”了一声。他瞥见香案上挂着范恒昌的遗像,这才想起来这是吉庆里姐姐家,昨晚他们才拜祭过姐夫。
忽然不远处传来呜呜两声喇叭,一辆黑色豪华跑车在拥挤的人潮里慢慢开过来。舒蔚秋回头一看,只见明媚的阳光下,安德烈懒洋洋坐在驾驶座里,穿着全套的西装礼服,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舒蔚秋怔了一怔,一时间忘了回到室内。
舒蕙月长长松了一口气,拿手绢擦了擦汗,庆幸着说道:“幸好六少爷向来不管事,粗心大意的,否则真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她捡起舒蔚秋放下的报纸当作扇子,自己给自己扇了扇风,然后给舒蔚秋也扇了扇,又道:“可他怎么偏偏今天跑到码头来了呢?真是想不通。”
船渐渐远离岸边,舒蔚秋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孔了,但他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那淡漠而冷静的表情异常清晰。
那些守卫都走开了。炽烈的艳阳下,人群熙熙攘攘,安德烈一抹黑色的身影茕然独立,好像汪洋大海中的小小孤岛。
院子里邻家养的鸡喔喔叫了两声,清晨的朝阳洒在屋内。舒蕙月一边扣旗袍的纽扣,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惊讶地说道:“咦,你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呀?”
毛毛也下楼来了,笑嘻嘻拍手道:“小舅舅是瞌睡虫。”舒蕙月说道:“毛毛过来。”毛毛噔噔噔跑到他妈妈面前,举手敬礼道:“到!”舒蕙月打开钱包取了几枚铜板给他,说道:“你快去张阿婆店里,买两副大饼油条还有甜豆浆回来。”毛毛接过钱来,响亮地应道:“是!”舒蕙月说道:“买好了就赶紧回家啊,不要惹猫逗狗到处乱逛,小舅舅等着吃早饭呢。”毛毛笑着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因为他是来送别的。
安德烈是来找他的吗?是来阻止他们逃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