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话,一动不动看着她,心里其实怕极了,怕她摇头,怕她回绝。
她端着锅再出来时,小满已将炉火烧旺,她把锅燉在炉子上,不一会儿,一锅泡饭便煮沸了。
她把饭盒装进布袋里,略微敛了思绪,这就提起搁在墙角边的煤球炉开门,预备做早饭。
他赫然想起,菊花茶是家乡解酒的土方。
如今在这线盒边上,却放着一本识字簿,另有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新式时装杂志。最上面是一本用线装订起来的没有封面的小簿子,第一页上,就是拿铅笔描的稚拙的服饰线稿。
她闻言,端碗的手一顿,却搁了筷子起身,红着眼圈轻揉揉他的头,又笑着摇了摇头。
再后来……再后来遇到那些事……
置物柜上搁着针线盒子,他认出来,这还是旧日时她用惯的那一套。多少个黄昏,她就是从这只针线盒里拿了针和线,坐在竹椅上,在自己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缝着。
“对不起……”他忽然说。
水杏搁下了煤球炉,却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微笑着指一指那炉子,告诉他:等她一会儿。
这时候,水杏已盛了两碗泡饭回来,分放在了两人面前。
过往的无数个晨间,他们都是这样在一张饭桌上吃早饭,现如今却不晓得已与那些日子隔开了多久,多远。
再后来……身心都在了一处,人便完全深陷了进去,一面舍不得他走,一面又迫着自己接受,不知不觉把生活的重心全放他的身上,眼看离他越来越远,患得患失的,终于垮下来。
这一瞬间,他恍惚里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屋子里这时候是静的,粥碗上发散出的热气袅袅地在彼此之间升腾起来。
她递给他一双筷子,向他笑一笑,就自己低头先吃了起来。
他出来的时间久,生起煤球炉其实比她还更熟练些,她也就放心地把蒲扇交给他,自己又进了屋去。
小满一接过,才发觉杯身怕他烫手,她还特意裹了手巾,喝一口,原来是菊花茶,温度也正是适口。
墙上贴着月历,窗台上搁了一盆不知名的植物,在这荒凉的深冬尽力发散着绿意。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茫茫的白雾,几乎什么都还不及看清,却先对上了一双星辰似明亮的眼睛。
水杏认真听他解释,只是点点头,轻浅地一笑,就去拿碗筷。
靠墙的小木桌上已放好了两样下粥菜,一碗雪里蕻炒毛豆,另一小碟乳黄瓜。
看着这一些东西,已消遁的醉意似乎又卷土重来,他头昏昏的,心忽然揪在了一处,他意识过来一桩事:原来她陪伴等待自己那么多年,却从没有做过她自己想做的事。
只看小满推着一辆脚踏车立在门口,不晓得是等了多久,头发上都蒙了一层细雾,他看她发怔,就看似活泼地朝她按了两下子车铃,笑着问,“一道上班去,好不好?”那声音却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并没多少镇定。
他端着茶杯悄悄环视屋内的陈设,这样逼仄的空间,起居作息吃饭都混在一道,难免拥挤纷杂,她却规整得井井有条,连水磨的地都擦抹得一尘不染。
小满这才回神她是要生炉子做早饭,忙将脚踏车靠墙停好,到她身边去帮忙。
这就一怔,做了错事似的低声解释,“昨天正好碰到煦和,很久没见他,就一道喝了几杯。”
她也不是有意要冷淡他,有心要想改变,要跟上他,但在那之前,却总害怕又以同样的方式被压垮,实在不知该用哪种方式去和他相处。
她端着锅带他进屋,这屋子太低,他进门都要略略低头,屋内又只开了一盏洋灯,暗沉沉的。
鼓地挑剔她包的饺子难看,那段时日被他到处针锋相对着,其实并不好过的,但他总归还小,又是年幼失亲,她便一笑了之,处处宽宥。
他搁下茶杯接过筷子,兀自又顿了一会儿,终于也随她一道默默地吃泡饭。
她让他在桌前坐下,又将一杯茶水送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