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多少日子，灰戚戚的街上，已经到处都是排成队列的日本兵，是清一色的黄灰色军装，远远看过去，真有些像烟云所说的，成结队群在夜里出没的豺狼。
小暑仍在门前立着，隔了两秒钟，才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底气不足般地喊了一声，“桢桢……”
烟云叹了一口气，好像才回过神来般用手按压住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似的低语，“是啊，弱者总活该被人欺，但是……”
许久，她又叹了口气，柔声地对他说，“我就这些家当。你听着，再以后，我都要吃你的，喝你的。”
房间里虽然有一个破旧的无线电收音机，但烟云是从不去听的，小暑出去打热水，拎着水壶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桌子前在听广播。
小暑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说过，弱了就是错了。”
她没有说下去，忽然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手伸到他的头发里用力抓着，神情和语气近乎于哀求，“所以，以后你决不能弱。”
这时候，小暑的心已莫名地朝下坠了一下，他拿出钥匙，手却颤抖着，始终对不准锁孔，好容易开了门，就被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烟云的手便是始终扣着桌子的边沿，到那广播已经停止了，徒剩了刺耳的电波声，她也不去关了收音机，手仍旧扣在那里，按压得连手指关节都发了白，她的神情也和外面的天一样，黯淡极了。
雨是在隔天早晨止了的，虽是只有熹微的日光，但好歹是放晴了。
小暑说，“都是你的。”
终于还是跨了进去。
她的举止太过突然，在他发懵的时候，她的手移到了他的肩上，用力地抓住他两边的肩胛骨，重复了一声，“决不能弱。”
她痴痴地看他，忽然带着笑，慢慢地摘了自己的耳环和项链，又把手镯和戒指都从手上撸了下来，用一块手绢扎起来，塞到他衣服的口袋里，“你出去，顺便把这些东西当了。反正，我也是用不到了。”
他敲了房门，没有人开。
烟云的手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浮现起笑意，轻轻地把他的头揽到怀里。
他听见她轻轻地说，“这些豺狼，在他人的土地上肆虐侵占，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小暑到底还是没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默默地放下水壶，随她一起静静地听。
一眼就看见，他换下来的衣服已洗好了，也用火盆烘干了，在床上整齐地叠好了。
他走过去掖开来，发现口袋里有东西。
是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本小小的储金簿，还有一小叠钱。
她的眼圈又是忽然红了，有些哽咽般地补充了一声，“永永远远是我的。”
沦陷日的第二天，多数的店铺都闭着门，因他年纪太小，在有限的开张的店铺前，仍然四处碰壁，他没有放弃，终于在接近黄昏时，在一处饭铺寻到了一份打杂的活，虽是薪资微薄，却好歹还是寻到了事情做。
那个时候，小暑对于世事还并不很懂得，听见“沦陷”两个字，只知道是很不好的事，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坏，和之前那许多不好的事情比起来，又更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傍晚时，雨势总算小了一些，灰的天泛出一些黄，像是放晴的预兆。
一早，小暑要出去时，烟云便真像做了他老婆一样，替他掖平了领子，又替他拉平了衣摆。
烟云也不再逼他，好像完全懂他的意思一般，嘴唇轻轻地印上他浓浓的眉毛，眼睛看着他从脖子到锁骨上那一片红红的齿痕，是那天晚上被她印下来的，到现在还没有消褪，手指不由自主地摸着这些痕迹，一路往下到了那跳动的心口处，忽然停了下来，把那一块画了个圈，脸贴上去轻轻说，“这一处是我的。”
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傻，太稚气，才会到了这时候，还没有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仍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一样，云里雾里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小暑一刻也没有耽搁，就开始寻事情做。
是个沉重的男人声音，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一句话都带了回音。
原来是房里的一扇窗户没有关好，窗帘被风高高地吹起。
这是多么明显敷衍孩子的话，他竟是没听出来，就这样，真拿了她的东西出了门。
烟云按住他的手，眼睛有些要生气般地盯住了他，“还给我做什么？听不来我的话吗？”
他始终像根蜡烛似的站着，好像那房间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不敢进去。
小暑皱了眉，本能地要去拿出来还给她。
一直到回去，那手绢包仍旧揣在他的口袋里，自始至终没有动，他并没打算真去当她的东西。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小暑吃了痛，有些吃惊地回看着她，看见她的眼眶里含着泪，便不由自主把手放到她的手上覆盖住，用力点了头，郑重地答应她，“不会弱。”
了起来，“说下去，我喜欢听你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