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紧咬着下唇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终是不忍,她移开眼,“不管怎样,这叁百年来我们在这山中过得很好,安静又自在逍遥,还望尊上成全,也不要跟别人提及我的行踪。”
有一日,她化为露珠,栖息在他窗旁的一片树叶上。看着他跟在栖梧宫读书时一模一样的专注神情,忽然想到他现在身边美女如云来者不拒,心里倏尔一阵伤心,眼泪汩汩而出,全然忘了自己此时是一颗露珠。那片叶子不堪重荷,她哎呦一声摔倒在地。书房里传来椅子猝然移动的声响,她顾不得疼,赶紧缩在地上变成一丛小草,屏息窝在墙角连气都不敢喘,直到书房内那人缓缓坐下……
锦觅怆然一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年她吐出陨丹后,犹如混沌天地劈开一道口子,整日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凭着本能叁天两头跑去魔界偷偷看他。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怨恨,早已变淡了,只不过现在想起来,心底的那点委屈又被勾了出来。在山里静静地待了这几百年,忆起往昔,她也渐渐品出了味,当年不过是被润玉利用了,她傻乎乎地,犹如自我毁灭地被当作一颗争权夺势的棋子。旭凤可怜,她又何尝不是?
尊上?原来她到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铁了心避世,难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为何对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听到他的婚期后,那段日子是怎样的绝望,绝望过后又选择了另一种绝望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
要说恨,她至今恨的是润玉,咬牙切齿的恨。以前长芳主说得不无道理,跟他们天家牵扯上什么关系,准没好事。她避世这么多年,早就不愿再被卷进那些纷纷扰扰之中,也避之不及。以前她还莽莽撞撞,但是她现在有棠樾,她怎能让棠樾有朝一日也被卷进阴谋之中呢?
旭凤明明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张开口,却终究不知怎么说才好。
旭凤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冷静和冷淡,正一步步地击垮他。他的心口开始有了真切的疼痛感,仿佛有人正在歇斯底里地撕开他的胸膛。
锦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
锦觅勾起唇角,“魔尊莫要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是要给棠樾一个爹罢了。至于为什么是鸦鸦,那是因为鸦鸦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只爱我,没伤过我的人。”
她想,他一向骄矜又傲气,想来那些话足以让他退却
“魔尊哪来的自信,以为我在说气话?”锦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我做了个跟你一样的人偶给白鹭当爹,你就以为我对你留有几分情意?”
“可是明明鸦鸦就是我!跟你一起在这罗耶山朝夕相处的也是我!”
“不,你不是。”锦觅一字一句凉凉地说。
“我还是孤寡一人,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
我现在有多难受……”
他为什么这么做,现在的她大抵是想得明白的。只是,对对错错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感到疲惫。她在这罗耶山避世后,没多久就发现怀有身孕,初时她是欢喜的,甚至觉得圆满。但是生下白鹭后,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她想起自己那一夜不过是当了别人的替身,小白鹭是这样卑微地怀上的,心里渐渐生了根刺,对白鹭日益愧疚。
“尊上日理万机,既然已有美人在侧,何须在这浪费时间?”
自那天之后,锦觅再也没见到他。
许是这天色渐渐昏暗,人也敏感脆弱了些。他的声音不无失落,像被人遗弃的小孩。
旭凤急切地辩白:“没有穗禾,没有任何人!我当年只是……只是以为你不爱我,满腔的不甘……我只是想让你醋一醋……与穗禾成亲,也是因为我复生后怀疑她是杀害你爹的凶手,想逼她使出琉璃净火,我……”?旭凤忽然说不下去了,当年他绝望地等着她,一直在跟想象中的她较劲,确实存了另一份心思。
他低垂着头,也不看她,整个人像半隐没在阴影里,“锦觅,你真的不要我了?”
锦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经过他面前时,一角衣袖蓦然被他抓住。
锦觅没有回头,轻轻地收回那片衣袖,“你就当我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吧。”顿了顿,她轻声说:“如果你想让棠樾知道他叫了几百年的爹只是个傀儡,大可继续出现在他面前。”
锦觅说完,见他久久不语,便敛了敛心神准备回去。
“尊上当年不是已与穗禾公主七月初七完婚吗?”
嗬,想来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从一开始她潜入魔界,他就知道,却也不揭穿,在她面前作出各种风流样,故意要她伤心,要她难受。
锦觅不知不觉捏紧了手,再放开时眼神又冷了几分,“你说对了,我确实不爱你。”
可是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旭凤心里无力地呐喊。
“我不信!”旭凤瞠目,看到她那清冷的眼神,瞬间又颓然地垂下眼眸,“你不要说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