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之后,幽迷谷。
旋着,旋着,她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人轻轻握住了。一个淡淡的虚影在她面前若隐若现,她的心忽然紧张起来,紧张地有些害怕。她不敢轻动,又不甘无所作为,只能任那虚影牵着自己的手,在一片银光闪烁中慢慢地摇曳。
今夜良宵,红烛燃遍,这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像是踏上一条神圣的通路,她每一步都小心地迈着,迈得脚踏实地,心安如同磐石。栈桥时而上升,时而降阶,浮浮沉沉之间,一路走到女娲神像下方,来时的路好像走过了一辈子。
夕光如梦,红日缓缓而坠,几丝碎金从远山叶隙中撒漏出,染透了一湖春水。崖壁之上的一间木阁楼上,小窗微开,暖暖的斜阳印在古老的红木梳妆台上,将那斑驳的朱褐褪成淡淡残红。梳妆台上摆上了一排珠钗胭脂。艳红的红,醉人的白。她素手执着眉笔,一点点勾描着眼角的轮廓,慢得好似静止了时光。铜镜之中,一张倾世动人的面容淡淡含笑,雪发如云,红妆如火,头上的珠钗灿然若星,却难掩那双瞳中流出的喜悦。
在她手边,那个小小的红木匣子便在眼前,盒子缝隙处不时溢出淡淡的白光。看着那匣子,她眼中柔情蜜意无限,只仿佛他就在自己面前,正握着自己的手,轻轻为自己点扮妆容。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风曳红妆(大结局下)
远处山峦之上,一名灰衣客倚靠着大石而坐,举酒痛饮,忽而眺向远处,双目锁在那间小小的屋宇之中。一头赤红巨狼静静卧在他身侧,安稳地打着盹。
罗啸成拍了拍它后背,道:“我知道,你不后悔的,我也不后悔。倾珞是我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家人。婉贞,她会明白我的。”他又仰头饮了几口,眼中有些晶莹,却又豪声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从今以后,咱们俩就做个伴,天涯路远,虽然跑了不少地方,却还真没怎么看看瞧瞧。做个游侠也不错,乐得快活。”
冉倾珞紧紧抱着那个发光的匣子,慢慢走上了栈桥。数尺长的红妆拖曳在栈桥之上,灯盏映照着前路,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身上,金线璀璨,红裙如火。
赤红大狼懒懒的睁开双目,侧着瞟了他一眼,换了个姿势,又背着他懒洋洋地睡过去了。罗啸成不忿道:“嘁,这可是百年春华霜,如今人界只此一坛,你想喝我还不给呢。”赤红大狼慢腾腾地翻起身来,双眼盯着他,忽的一龇牙,森然可怖。罗啸成蓦地向后一缩,赔笑道:“给给给,我说笑。”说着便拧开了酒囊,那大狼张开嘴,罗啸成倒了些酒水在它口中。大狼品味一番,鬃毛一抖,仿佛十分尽兴。罗啸成笑着抚了抚它脖颈间的长鬃,道:“你这家伙,都已经连话都说不了了,还这么凶,真不知道那家伙以前怎么跟你相处的。”
大狼微微一顿,神光也从那万丈余晖之间望向下方的山谷,一时间眉目虚掩,似有不忍。
灰衣客转过头来,举了举手中的酒囊,向那红狼笑道:“狼王,要不来点?”
大狼并未回应,它抬起头来,夕阳已在远山之巅,暖人的红色在它双瞳中荡起涟漪,它忽然低下颈,引吭长嗥,那声音呜咽如诉,悠扬回荡在远山之间,经久之后,才淡淡消失在万丈斜阳之中。
拜过了女娲,她便抱着那匣子临水坐着,一动不动地等。时间还在流动,她却已经静止,直到子夜时分,月已成朔。她看着手中的匣子,那里面承的是噬月狼王的内丹,而那内丹之中,女娲大神以牵魂之术已重塑了一个微弱的灵魂,只有在朔月时分,阴盛至极,其中的女娲之力方能达到最大力量,冲破内丹的束缚,重现于世。
夜如水,月如钩。
冉倾珞轻轻旋开了匣子中央的卡扣,一道雪白的光从中飞出,好似一条白练,在她身周旋绕了一圈又一圈。冉倾珞站起身来,随着那光芒转动,她紧紧盯着那光的源头处,生怕一眨眼,那光芒就飞走了。
细柳明芽,鸟雀啁啾,山光明媚,重重叠叠的山峦焕发生机,树木葱茏重生,千山青碧,白云出岫。幽迷谷中也如新生的人界大地重换了样貌。崖壁之间破损的栈道已经重新修补,断裂的悬桥业已重新架起。女娲神像也重新塑回了原貌,祭坛上长幡高高挂起,风吹旗动,丝穗摇曳如铃,春风轻轻地划过山间水畔,漾起湖上几丝清波,层层荡向山谷两侧。
多年以来,无论四处奔走,还是亡命天涯,她都习惯了素颜。这是自离开幽迷谷以来她第一次盛装,只为他们曾经许下的诺,那个久久以来梦寐以求的期盼。
慢慢的,她觉得有只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那个虚影浮现出来,还不曾见到他熟悉的面容,便已吻上了她的红唇。仿佛天下极醉人的酒,一炉最袭人的香,浓浓蜜意化入心里,像涟漪一般荡开。她闭上眼,放开一切,泪水纵情滑落,便一任自己沉溺在那深情之中,若是可以,不愿醒来。
良久良久,唇吻相离,她抬起头来,第一眼便见到了他的样子。他如今身无实体,乃是以狼王的内丹聚为外形,身影有些透明,然而那的的确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